希夷只这样说,他便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语气也依旧是淡淡的。
——昨夜看到了很好的月色,所以想将它送给你。
他说的那样简单,那样平常。像是剪下一段月华,再将它系在她的发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不过,对希夷来说,这一件事,或许的确算不得特别。
对于常人来说,想要空手捉住月光,有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若是放在希夷身上,却并非如此。
随手截下无形无影、转瞬即逝的月光,再将其固定、炼化,最后将这一段盈盈如水的月华,信手系在她的发上……对一般修真者来说,这是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却也不会比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更难。
白飞鸿很早便知道,希夷并不是常人——不如说,便是在修仙者之中,他也是最为异类的那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强,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是从昆仑墟建立之初存续至此的存在,是世上最接近于仙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她不过是更为直白而明确的……感受到这一点罢了。
“谢谢师父。”她最终只能这样说。
希夷收回手,也没有什么旁的神色,仿佛方才他只不过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不如说,对他来说,他只不过是看到徒弟的头发有些乱,所以替她理了理罢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记得快要过年了。”他侧过头,隔着覆眼的白布“望”着外面,“昆仑墟每到这时候就会很热闹。你可以去其他峰主那里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做的。”
“咦?”
这(对希夷而言)过于世俗化的发言让白飞鸿抬起头来,而后下意识点起头来。
“我明白了。是去问问他们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对吗?”
希夷面上极为难得的浮现出一分无奈之色,他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口中散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太息。
“时光宝贵。和友人们好好玩。”他如是说。
白飞鸿几乎都要脸红起来,她连忙点头,说着“那我出去了”,向着希夷匆匆鞠了一躬,便打算一溜烟跑出门去,最好能用最快的速度从师父面前消失。
白龙见状下意识撑起身,想要和她一起出去,却因为体型巨大再加上伤势未愈,只撑起一半便控制不住地再度倒了下去。
希夷静静的转过脸来。
“想去?”他问道,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
白龙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屈辱地点了点头。
“也好。”希夷抬起手来,无声地掐了一个法诀,“那便去罢。”
白龙顿时化作了一只轻盈的小龙,只有小蛇那么大,被无形的灵力一托,乘着风一般。一道纤细而绮丽的白,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白飞鸿肩上。
“带你师弟一同去。”他对白飞鸿说道,“两人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师父有命,白飞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低下头,恭敬地又行了一礼,还将因为这突然一低头差点从她脖子上滑下去的小白蛇……小白龙往上托了托。
“是。”
一人一龙就这样离开了太华之山,徒留下希夷还伫立在原地,良久,一翼一目的比翼鸟飞了过来,用那只小巧的单足立在他的肩上。
“干吗让小飞鸿和那只小臭龙一起出去?”蛮蛮显然还对这只导致它突然断供的白龙耿耿于怀,“而且还帮那个臭小子变小,让他坐在小丫头的肩膀上,我说你再不谙世事也有个限度吧,希夷!”
“咳……咳咳咳……”
希夷没有什么旁的反应,只是用袖子里的手帕掩住口,重重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比平日更厉害一些,纤细的脊背佝偻起来,手指蜷曲着,血管也在紧绷的肌肤下鼓了出来,蛇一样突突颤动着。他摁着帕子的那只手,用力到甚至可以看到手背筋骨的形状。
“你这家伙——”蛮蛮见他如此,急得直扑扇翅膀,倒也骂不下去了,“唉!你呀!你呀!”
良久,良久,希夷终于止住了咳嗽。他将染血的帕子折起来,收回衣袖里。
再度抬起头来时,他的面上依旧是沉静的,近乎漠然。
“蛮蛮。”他低声道,声音中犹带着几分沙哑,“你太吵了。”
比翼鸟顿时气得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它支棱起仅有的那只翅膀,重重抽了他一下,“嘎”的一声扑棱着飞远了,只留下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蠢货!你就是个蠢货!再管你我也是蠢货!!!”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希夷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无声地伫立在那里,长久凝望着殿外纷飞的细雪。
谁也不知道希夷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希夷在想什么。
唯有山岭间的风雪,依旧呼啸而过,一如过往的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