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晏晏细弱的肩膀颤了一颤,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闻人歌望着她,片刻之后,这个一向不擅长说真心话,更不擅长安慰他人的男子不由得率先侧过头去,避开了她含着泪光的眼睛。
“你的来历,我们都是知道的。”他含糊的解释了一句,“云真人本体为龙,龙族血脉,五感与知觉都异于常人,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身上带着三圣教的蝶蛊。那个东西只会寄宿在他们选定的圣女身上,这点在高阶修者之间并不是什么秘辛。”
常晏晏浑身都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摇起头来。
“所以……你们明知道我是魔教的圣女,还是让我进了昆仑墟?”她难以忍受一样捂住了嘴,纤瘦的身躯佝偻起来,“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提?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
白飞鸿这才发觉,常晏晏虽然有一张甜美的小脸,其实生得却很瘦小。全然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那种藕节似的丰润小臂,这样佝偻起来的时候,甚至可以看到她凸出来的脊椎骨节,一节一节,鲜明得触目惊心。
仿佛是在呼应着她的质问,女孩肩上的红蝶也陡然活了过来,无声地在她嶙峋的骨骼上游走,显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殷红来。她下意识抬手去压,指尖深深陷进肉里,几乎要抓出一道道血痕来。
就像是在……控诉着她内心的不平静一样。
白飞鸿不由得伸出手去,搭在她的手背上,隔着薄薄的肌肤,她甚至能感觉到其下血管不安定的跳动。
“别想那么多。”她轻声道,“师长们虽然性格各异,但都不是会去翻弟子伤口的人。”
是啊。
虽然六峰之主们各有各的奇异之处,其中有那么两名粗枝大叶得都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但他们到底都是正道之士。常晏晏既然从不肯提她的过去,他们也不会闲到翻别人的伤口。
说到底,他们都是好人。
“魔教是什么地方,我们心中有数。”
闻人歌看着自己的小弟子,眼中难得浮现出了一丝混杂着不忍与无奈的神色。他放缓了声调,不愿再刺激此时已陷入混乱的常晏晏。
“你能从那个魔窟中活下来已十分不易,逃出来之后,为了活命拜入昆仑墟门下,并无可指摘之处。”
“难道你们都没怀疑过我是他们安插过来的探子吗?”
常晏晏猛然提高了声音,扬起的小脸上不知何时已挂满了泪痕。
闻人歌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恕我直言……”他顿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组织措辞,“三圣教那帮脑子已经被虫子蛀空了的傻子——咳,以我对那帮魔修的了解,除非阴魔突然成了三圣教的教主,否则那帮子一心只想培育出真正的蝶神的疯子,决计想不出这么……有想法的点子。”
常晏晏被噎得一顿,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白飞鸿再度拍了拍她的肩。
以她前世跟着其他修士降妖除魔的那段时期的见闻来说……闻人歌说的很对,非常对。
魔修之中有脑子的人不少,只是他们绝大多数都会把自己的脑子用在一些非常奇怪的地方。
凡间话本与年轻修士总以为,颠覆正道就是魔域的毕生追求。但就白飞鸿与那些疯子的接触来看……每个魔修的追求可能都不一样。
就算魔教某天突发奇想,想要攻破毁灭昆仑墟,他们最大的可能也是聚集上一帮好手,正面打上门来,而不会用安插探子内部毁灭这么迂回的手段。
魔修一向不擅长忍耐,更不擅长谋定而后动。
在诸魔之中,有这等耐心与手段的,也不过区区数人而已。
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四魔之一的阴魔。
所以闻人歌才会说,除非阴魔突然做了三圣教的教主,否则三圣教绝不会为了颠覆一个昆仑墟而做出这般长远的谋划来——颠覆昆仑墟又不会让蝶神突然苏醒,降临于世,对那些教徒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闻所未闻的论据瞬间镇住了常晏晏,让她冷静下来,不再作出那些激烈的反应了。
闻人歌稍稍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到底不会安慰人,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一个在哭的女弟子。见到事情解决,林宝婺手臂上的伤也被治疗得差不多了,他便将昏迷的大小姐往自己肩上又扶了扶,不让她滑落下来。便准备带她去掌门和荆通那里,处理她的心魔。
“对了。”
在离开之前,闻人歌忽然回过身来,抛给了白飞鸿一个储物的芥子。
“我要去掌门那里,短时间内可能都无法回来。帮我把这个带去崇吾之山,给苏有涯苏峰主。”他停了一下,补充道,“里面是今年医道一科年关大考的试卷,你送去的时候务必小心一些。”
白飞鸿接住芥子,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年关大考?”她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是啊。每年年关之时,昆仑墟都会举行一场大考,考核弟子们的修行进度,看看你们的进步如何。”
闻人歌看了白飞鸿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诧异。
“希夷没有同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