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1 / 2)

大佬心魔都是我 惊梦时 17409 字 2021-12-01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月天中,多风月之事。

这是海内十洲最豪奢的销金窟,是这人世间最风流的销魂地。既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又是笙歌管弦无尽夜,一边是偎红倚翠,浅斟低唱,一边是舞低杨柳楼新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行在此地,只觉春光满眼,女人的笑颜与重重花影交相辉映,脂粉香气与莺声燕语满溢于此,无论行到哪里,都是满楼红袖招。美人与名花无处不在,在灯影幢幢中越发显得靡艳不堪,像是开到盛极,一夜之后就要零落成泥。

正是繁花似锦,红颜如梦。

这里的一切都美得热闹,美得堕落,美得让人几乎感到窒息。与此地无处不在的浮艳香气一样,美得无着无落,无依无靠,像是一阵风来,就要散去了。

而在这浮华光景之中,最为别致也最为绮丽的,还当属那停在风月天的清河中的画舫。

人们都叫它不负春。

谁也不知道不负春的老板是谁,谁也不知道不负春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人们只知道,每每入了夜,那画舫便会悄然停在波光粼粼的河面。夜晚的清河越发的黑,黑到足以倒映出两岸连绵不绝的灯火,五颜六色的光影,反倒辉煌得有如龙宫梦境。

不负春有风月天里最美的姑娘,也有最好的酒,最妙的歌,最出众的舞。人人都向往不负春,人人都谈论不负春,但只有很少的人,能踏上不负春。

不负春不欢迎任何不受邀请的客人。但若是你持了舫主所赠的花笺,便会在这里受到最好的招待。

至于要请谁,会请谁,则全看不负春主人的心情。

她邀请男人,也邀请女子,既欢迎稚童,也欢迎老者,接待过大能,也接待过乞丐。

谁也不明白那位不负春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凡是踏上过不负春的人,都说,那是他们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梦。

只是那枚携着暗香,像是用美人红泪染就的花笺,从不会两次发给同一个人。

而今夜,不负春将迎来没有花笺的客人。

但只有这几位客人,才是不负春的主人随时都会欢迎的人。

第一位客人踏上画舫的时候,水精帘后,女子正哼唱着她此番从江南学来的小调。

“丝纶阁下静文章,钟鼓楼中刻漏长”

晚风迷离,吹皱清河上的艳影,也拂动层层珠帘,隐隐露出其后女子纤美的身形。一只雪白的脚踏在盘金红锦的衾被上,越发显得如美玉雕成,白与红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情.色的错觉。

珠帘的清光投在她身后的十二扇画屏之上,黛染碧凝的山水画卷,参差有致,将千峰翠色,万顷波光都收入其中。千万里的风光水色,都汇聚在了这十二扇屏风之中,随着水精帘动,光华流转,那屏风上的也是金银明灭,华彩万方。

而这本该金碧辉煌的室内,此刻却只点了一盏烛灯。

烛火幽幽之中,那女子手中,正捧着一张雪白的人皮。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身世,才养得出这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相,合着乌云一般的青丝,柔柔地垂在她的手中。

而那女子正在为这身人皮描眉画目。客人来时,她正用手指沾着胭脂,细细涂在那双失却血色的唇上。

“这是你新得的?哪里弄来的?”

天魔抱着双臂,斜倚在门边,有些好奇又有些无聊似的看着。虽然他喜欢玩些结婚娶妻的过家家,却怎么也无法理解阴魔的爱好。

“新得的,是这里新进的姑娘,我觉得她白得很好看,就收下了。”阴魔稍稍转过脸来,桃花般的眼眸里含着微微笑意,“怎么样,好看吗?”

“是很白,不过还是没有你好看。”天魔挠了挠头,诚实地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都这么好看了,为什么还要收集这些女人?”

“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懂的。”阴魔又转回脸去,笑吟吟道,“女人谁会嫌好看的衣服太多呢?”

“哦!”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天魔,是以他虽然其实没有听太懂,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像小狗一样蹲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看阴魔在那摆弄那张画皮。他什么都看不懂,只觉得她每一个动作都美不胜收。

而那边,阴魔一边为自己的画皮点绛唇,一边又好心情地哼着先前的小调,当她唱到“俏伶伶、伶俐红娘婢。口轻轻、轻口换红妆”那一句时,她像是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天魔巴巴的看着她,忍不住问道:“你想到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阴魔抬起手来,用雪白的手背稍稍掩住红唇,这才垂下眼来,对着天魔绽开了一抹甜蜜的笑。

“见着了一对年轻的有情人,我自然开心。”

阴魔一边笑一边说,那笑容里几乎有些少女的情态了。

“看别人谈情说爱有什么可开心的啊?”天魔十分不解,只好又挠了挠自己的头。

作为一条龙,还是一条大半时间不是吃就是睡的龙,他活得实在过于单纯,以至于大多数时候,他都搞不懂自己这些同伴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最后的真龙歪了歪脑袋,不着边际的想着如果让烦恼魔知道了可能会给他一法杖的蠢事。

“能见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这世间顶好的好事了。”阴魔笑着说,“不过,能看着一个人无望的爱着另一个人,你不觉得,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

“啊?”天魔张了张嘴,诚恳道,“我没听懂。”

“是这样的。”阴魔对着他倒也很有耐心,细细解释道,“我呢,方才见着了一对少年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中一个默默的爱着另一个,然而另一个,却绝不可能爱他。我觉得这件事实在是有趣,便忍不住笑出来了。”

“为啥啊,有啥理由不成啊,就算那女的另有所爱,真的喜欢她的话把她抢过来不就好了吗?”天魔十分不能理解这怎么会是个问题,“总不会他那么倒霉,喜欢的那个女的是个尼姑、啊不,尼姑也能抢,他该不会是看上了一个修无情道的吧?”

阴魔想起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一双少年少女,尤其是云梦泽看着白飞鸿的眼神……她掩着唇,吃吃的笑。

“没错,就是那个该不会居然有人爱上了无情道中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天魔大惊失色:“谁啊这么没脑子?”

他这样耿直的反应又把阴魔逗笑了,她歪倒在软枕之中,笑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不是,我搞不懂啊。”天魔抓了抓脑袋,满脸都写着困惑,“虽然我是无所谓,但你们人修不是最受不了这个吗?你们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有回应的吧。这样下去岂不是会很糟糕吗?”

阴魔撑着软枕,稍稍坐直身子,乌发如流泉一般滑过她的肩头,她眯起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是啊,蠢得可怜。”她轻声道,“连我看着都不忍心了所以我帮了他一把,从后面推了一下。”

“……”

天魔微妙的沉默了一下。

虽然他真的很喜欢阴魔,但就算是他也看得出来,阴魔可不是什么好女人。

“我已经开始可怜那个倒霉鬼了。”他喃喃,“到底谁这么惨,不仅看上了一个修无情道的,还要被你帮上一把。”

就算是用龙的脑子去想,阴魔的“推了一把”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就直接把人推进地狱了!

但天魔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这个陌生人的怜悯只在他那硕大的脑子里停留了不消一刻,便像是流过鹅卵石的水一样,哗啦啦的消失了。他想到自己此番的来意,兴冲冲地凑到床边,推开斜掩的画屏,小狗一样将脑袋搁在阴魔的腿上,眼巴巴地把她望着。

“对了对了,你说大悲和尚和死魔这回会来吗?”

天魔歪着自己的脑袋,说出了他这一次会来不负春的原因。

“我有大事要宣布!这次还特意用了陛下留下的传音符,告诉大悲和尚和死魔一定要来。大悲和尚倒是答应了,可是那丫头不知道把传音符丢到哪里了,完全没有理我!你说她会不会不来啊?”

阴魔歪靠着软枕,抬手点了点天魔的额头,就像怜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亲昵,又带着些许抱怨似的叹了口气。

“你呀……”她叹完气又笑了,“你要是自己去找她,她还可能理一理你。你用尊上的传音符去联系她,她怎么可能会搭理你?”

“……你说的对啊!”天魔啪的一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给忘了!死魔最讨厌陛下,怎么可能留着陛下的传音符!以前我们聚会,都是我和烦恼魔亲自去叫她的来着!”

“你看,你也知道吧。”阴魔用另一只手撑起脸颊,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脸,“而且你还打算叫她来我的不负春,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赔我?”

“……”

天魔被掐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猛地低下头,音调里难得有了点歉疚。

“对不住,我忘了!”他大声道歉,“我居然忘了她除了陛下以外最讨厌的就是你要是你们两个真的打起来,我一定帮你拦住她!”

“阿弥陀佛。”

帘外传来一道笑语,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不负春的和尚,出现在画舫之上。

烦恼魔大悲和尚双手合十,颂了一句佛号。

“居然能让敖焱说出这样的话,看来阁下确实把他教得不错。”

他看着阴魔,面上仍挂着素日那种神佛般的微笑。

“确实,不枉我在他身上下了一番功夫。”

阴魔也笑,迎上天魔困惑的目光,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笑吟吟地凑过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亲吻。

“我们在夸你呢,阿焱。”

“唔……”

虽然龙的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但是被阴魔这么一亲,天魔本来就不怎么好使的脑子顿时晕晕乎乎,更加搞不清东南西北,他傻笑着凑过去,想要回亲一下阴魔,却被女人噙着微微的笑推开了。

“好了好了,大和尚还看着呢。”她的指尖暧昧地擦过他的手背,“以后再说,嗯?”

看着这样的笑,天魔彻底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知道一个劲地点头,傻愣愣地从她身边退开,站到了大悲和尚身旁。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事去找死魔了吗?”

离了阴魔那靡艳迷离的香气,天魔的脑子终于恢复了运转,他看着烦恼魔,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你有帮我给死魔带话吗?”他又探头往大悲和尚身后看,“她会来吗?”

“话,我自然是为她带到了,只不过……”

烦恼魔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天魔凑过来,一叠声地问着“她说什么”,方才挂着一如往常的笑,给出了死魔的答复。

“她说,没兴趣,不来。”

“啥!”

天魔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满脸都写着“为什么”。他不死心地朝着大悲和尚身后来回张望,在确认了他身后真的一个魔都没有,连点死魔的魔息都没有,方才死了心,萎靡不振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像一只无端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一样颓了下去。

阴魔笑了一声,不再看那个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面嘀嘀咕咕的傻龙,自动屏蔽了他的念叨,像是“为什么啊”“不应该”“陛下又不在她为什么不来这可是我的邀请”……转而看向烦恼魔,眼神中藏着一丝隐秘的探询。

“你去尸骨林了?”她笑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不会去那儿,毕竟,那里除了死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是我们,沾了她的死气,想要祛除也是一件麻烦事。”

“阿弥陀佛。”烦恼魔又念了一遍佛号,“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她那么小一个孩子,独自居住在尸骨林,贫僧实在放不下心。尊上还在之时……不,尊上还未是尊上之时,我便偶尔会去看她。”

“哦?”阴魔微微拖长了尾音,“我还以为大悲和尚你是讨厌所有人的,没想到,她却是例外吗?”

“赤子何辜。”大悲和尚正色道,“她在这人世,与婴孩无异。连母乳都未曾吸吮过的婴儿,自然也不存在所谓人的罪孽。死魔乃是啜饮着死而活下来的生灵,不曾沾染过一分人世的丑恶,她是死本身,不存在所谓的善恶,亦不存在是非。便是要对世人论罪,也不应当论到她的头上才是。”

“说得倒是好听,不愧是曾经能与雪山寺佛子讲禅论道的大法师。”阴魔展开自己的红绡扇,掩住半张脸,“只是,你并不是去照顾她的吧?毕竟,如你所说,她是死本身,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到死,你若是去照顾她,与往深渊里扔金子也没有任何区别我所认识的大悲和尚,可不会做这种事。”

烦恼魔再度挂上了平日的微笑,静静地听着阴魔说下去。

“你只不过是去看看,她是否长成人了。”阴魔一边说,一边笑,“赤子何辜你说得没错,每个字都是你的本心。只不过,能够被你原谅的,也只有赤子罢了。”

红绡扇上,唯有一双眼睛深深地弯了起来。

“若是你发现了她开始成长,开始沾染人世的丑恶,变成一个女人不,变成一个大人,不再是纯粹的死你就要杀了她罢。不管用什么方法,就算是拼上你的性命,也一定会杀了她。像我们这种一开始就无可救药的生灵倒也罢了,你唯独无法忍受的,就是纯洁无垢的死,也堕落为与我们一样的存在吧。”

“善哉,善哉。”烦恼魔合起双手,深深向阴魔一颔首,“时隔多年,仍然能聆听巫真大人的妙音,实在是贫僧的幸运。您的风采与睿智,依然一如当年。”

“不敢当。”阴魔巫真倚靠着软枕,眯起眼来,“只是一点浅薄之见罢了。毕竟,大悲和尚你居然能够忍受死拥有人的形貌,原本就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这样想来,你唯一能够原谅她的理由,也就只有这个了吧。”

“稚子无辜。”大悲和尚含笑回答,面上带着神佛一般的悲悯。

“在她还维持着赤子的无知无垢之时,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原谅她。反之,若是她不再是赤子”

阴魔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在大悲和尚的眼中读到了她的未尽之语。

那他就会杀了她。

“说来,你这次尸骨林之行,可有什么收获?”阴魔微微的笑,“她改变了吗?”

“没有。”烦恼魔面上带着慈祥的笑,语气温和,倒像是一个老人在说自己的老来女一样,“她还什么都不懂,看到我来,还问我有没有花。”

“花?”

阴魔放下红绡扇,面上多了一丝兴味。

“你说,她问你有没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