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云梦泽皱着眉头想。
妖族生而强大,与人修花样百出的“道途”不同,他们的修炼方式极为纯粹,就是求诸自身。人修用符箓、术法、灵器与法阵才能利用天地灵气,妖族却从不需要这些步骤。他们生来便懂得如何吸纳灵气,为己所用。
是以,妖族在战斗以外的时候,几乎从不使用什么手段。
妖族本就是神鸟异兽的末裔,他们生来便拥有人修所不拥有的一切。坚鳞利爪、羽翼长尾、獠牙利喙……这些东西让他们变得强大,同时,也让他们变得笨拙。
派遣善于伪装的狐族潜入东海……这份心机狡诈,是人修的手段,而不是妖族的。
云梦泽缓缓蹙起眉来。
妖族要是有这份机敏,就不会在千年来与人修的战争中屡战屡败,以至于连栖身之所都丧失了。
这样狡猾……几乎都像是人了。
比起这名背叛了空桑的叛徒,反倒是将它派来的幕后黑手,更让云梦泽心烦意乱。
他抬起眼来,便看到黑沉沉的天空,大块大块的乌云堆积在一起,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穿过长廊的风也是窒闷的,几乎能闻见云层中水汽的腥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陆迟明就是在这时,徐徐自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他今日换了一袭玄衣,比墨色更深的黑发落在他的肩头,压得那一身黑衣都失了颜色。苍白的脸庞照旧的沉静,却无端生出了些许漠然的意味来。
他的眼睛也是冷的,深不见底的黑,看到云梦泽的时候,才忽然生出一丝暖意来。
“辛苦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陆迟明抬起手来,极轻地压了一下云梦泽的肩膀。
他的声音照旧的温和,落在云梦泽的耳中,却无端让他后背爬上几许寒意来。
“继承仪式近了,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她分分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云梦泽的头莫名痛了起来。但他一向善于忍耐,于是也只是苍白着脸,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他听见自己说。
陆迟明对唯一的弟弟笑了笑,手指理了一下他的衣领,又拍了拍他的肩,方才向里走去。
“你做得很好。”他说,“接下来的事情,我来便好。”
那是陆迟明爱护自己弟弟的手段。
云梦泽知道。
作为兄长,他总是不希望唯一的弟弟手上沾了血的。
所以,云梦泽的任务到此为止——查出叛徒是谁,从一开始,陆迟明给他布置的任务就仅此而已。
如何处决叛徒,如何平定骚乱,如何解决那些觊觎的目光……都是陆迟明的事。
他才是未来的空桑之主。
因为父亲在这一次妖族入侵东海之时受了重伤,需要好生调养,与城中元老商议之后,便决定提前卸任,由陆迟明继承空桑。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除了这位惊才绝艳又事事完美妥帖的大公子,还有谁能继承空桑城主之位?
无论是血统、天赋、战绩,陆迟明都是当之无愧的空桑之主。
甚至可以说,在父亲还没有卸任之前,他便已经成为了空桑实质上的主人。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云梦泽知道,从很多很多年之前,自己的大哥便以一己之力,担当起了整个东海的重担。
也许未来还会担当起整个修真界。
毕竟,陆迟明还是白帝后裔。
所以,明明东海才历经大劫,这场继承仪式还是要办得辉煌,办得隆重,父亲广发书函,邀请四海八荒所有有名有姓的宗门与大能,要他们同来东海,共飨盛事。
云梦泽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兄长。
陆迟明已经走入了刑堂,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漆黑而修长,离云梦泽仅有一步之遥,仿佛他只要向前一步,就可以追上兄长的背影。
然而在他迈步之前,影子已经渐行渐远。
陆迟明挥了挥手,侍从们从两边关上了门。沉重而漆黑的门扉逐渐合拢,陆迟明的背影也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知道,那是哥哥的拒绝。
接下来的场面会很残酷,所以他不想让年轻的弟弟看到。
伴随着訇然一声,大门彻底关闭,截断了几乎要绵延到云梦泽脚下的影子。
云梦泽静静伫立在原地,望着那紧闭的门扉。
模模糊糊的,他想,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为什么来不及,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所以我都说了……”
他抬起手来,无意识压上自己方才被陆迟明拍了拍的肩膀。微薄的体温还残留在那里,很快便散去了。
无可挽留,不会停驻。
龙的五感让他从中嗅到了血腥味。
尽管清洗过,尽管用熏香去掩饰,却还是残留下来的……隐隐约约的血的腥气。
“……别太顺着他们啊,大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空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