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
白飞鸿看着那只血红的眼睛,久久不能言语。
云梦泽却仍在笑,他另外一只黑色的眼睛里凝结着沉沉的杀意,面上的笑却一分一分扩大了。
“这是他二十三岁时,同剑阁之主在论剑台上对决时所留下的剑意。”
他回忆着那些人曾经怎样盛赞过兄长的才华,一边回忆,一边笑。
他想,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陆迟明的剑下。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我这三天坐在这里,一直在想,我要怎么才能赢过这一剑。你知道结论是什么吗我赢不了他。”
他看着白飞鸿,血红的眼睛里渐渐滑下一行泪来,打湿了嘴角的笑。
“我赢不了他。”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轻得如此绝望。
“云梦泽……”
白飞鸿又唤了他一声,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她脑海中有许多念头纷纷拥拥,最终落在唇边,却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别这样。”她说。
你别这样。
白飞鸿想,多么无力的一句话。
她还记得少年时的云梦泽,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却又有点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沉着。这一点,倒是和他哥哥一模一样。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很骄傲的人,却不显得骄横。陆迟明的高傲总是显得很温润,云梦泽的骄傲则是更为外露,有时甚至是锋锐迫人的。
他是空桑陆家的二公子,是少海云家这么多年来龙血最为纯厚之人,是昆仑墟中人交口称赞的天才……
可是这一刻,他却在她面前,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我赢不了他。
白飞鸿终于发觉,原来一个人的骄傲折断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
“……”
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一切文字在这一刻都如此虚弱。白飞鸿猛地握住青女剑,向前走了几步,仰起脸来面对着论剑台。
在轰然落下的隆隆水声之中,那方绝壁如此料峭,便是这样仰起头来,也几乎望不到它的尽头,如此庞大而又险峻,沉沉地压在你的眼前,在眩目的日色之下,像是一道无声而又冷峻的质询
你敢出剑吗?
白飞鸿同样在心中如此质问着自己。
在如此多的前辈所留下的遗泽之前,在陆迟明不可逾越的剑意之前,她白飞鸿,真的敢出剑吗?
而后,青女剑铮然出鞘,剑锋在秋意中带起瑟瑟风声,如同一曲哀歌。
剑若是够快,便会听见极为悦耳的风声。
伴随着低吟一般的风声,一道细而长的剑痕骤然在论剑台上绽开,如同一道深深的伤口,撕开了那道纵深的剑痕。
白飞鸿还剑入鞘,回过头来,看着云梦泽。
“我刚开始习剑的时候,连一道那样的痕迹都无法留下。”她指着论剑台最下方的剑痕,轻得像是一道石子擦出来的白痕,“我没有剑骨,没有龙血,也没有其他的传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不管我多么努力,大概也不可能赢过他。”
所以她抛弃了一切。
为了在几乎等同于零的可能性上多加上一分筹码,她舍弃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远离家人,远离安宁,远离所有平静的幻象……将自己的一切都寄宿在手中的剑上。
她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云梦泽,如同看着过去的自己。
那个痛苦到几乎无法再站立,几乎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她自己。
一日之内,所有在意的、爱过的、共同生活过的人都消失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被他一剑又一剑刺入要害在那之后,自己到底要怎么活下去?
她对云梦泽伸出手去,就像是对着过去的她自己。
“不管赢不赢得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她看着他,将那句同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对他说了出来,“你明白吧,阿泽,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所以有些事,非你不可。”
无论做得到,还是做不到。
有的事,都非做不可。
因为只剩下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