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看着心疼,父皇也不容易啊,但想到自杀的周后,他的心肠,却又硬了几分。
因为周后之死,父子关系已经变的疏远,甚至是陌生了许多。
这一点,父子双方都有清楚的感觉。
彼此默默。
“你自请辞去京营抚军,专心守孝,”崇祯帝忽然道:“朕已经批了。”
“谢父皇。”朱慈烺拜谢。
等他起身,崇祯帝问道:“谁接你的位置,你心里可有人选吗?”
周后和田妃的死,不止是打击了崇祯帝的心气,令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
朱慈烺暗暗吸口气,假装沉思了一下,拱手:“父皇,京营历来都是勋贵统领,然世宗皇帝以来,京营糜烂,不堪一用,儿臣抚军京营,更是查出了很多触目惊心,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究其原因,乃是勋贵用人,从来不是举贤用能,而是看亲疏远近,一年年,一世世,造成京营糜烂不堪,徒废国家的钱粮,却一无用处。”
“再看眼下的勋贵,又能几人能骑马射箭,敢上阵杀敌的?将领如此,何敢期望士兵?因为儿臣以为,为了京营的康健,绝不能再用勋贵抚军了,不然,用不了多久,京营就会故态重萌!”
崇祯帝沉思良久:“可用勋贵是祖制……”
朱慈烺不说话,祖制还没有太子抚军呢,他不也抚了吗?
崇祯帝想了一会,知道太子说的有理,叹口气:“不用勋贵,但就只能用文臣了。眼下重臣,你以为谁合适?”
朱慈烺小心翼翼:“儿臣以为,京营事大,非一般官员可以驾驭,应选一个知兵、且德高望重的辅臣。”
崇祯帝不再问,只是沉思。
朱慈烺静静坐着。
崇祯帝没有提周后,更没有为当日想要废后的那个冲动想法,表示后悔,朱慈烺也没有提,虽然他心中很想问一声:父皇,你和母后夫妻十几年,难道你对她就一点信任都没有?难道你真相信,五皇子之死,是母后指使和策划的吗?
但朱慈烺没有问,
他不想在崇祯帝的伤口上撒盐,他能看出,崇祯帝是很痛悔的,事情之后,东厂和锦衣卫将更多的资料和口供送到他面前,周奎虽然不堪,但在这件事上,却坚决否认是女儿指使,他全盘认了下来,说自己是利令智昏,受了徐允祯的蛊惑。
原本,崇祯帝是要重处周奎的,但周后的死,改变了崇祯帝的想法,他没有削爵嘉定伯,也没有降罪周奎,只是夺了周镜的锦衣卫职务,也流放到了云南。谁都知道,崇祯帝这是轻放了,不然一个谋杀皇子的罪名,就够周奎人头落地了。
至于徐允祯,则是必死无疑。
崇祯帝表面不承认,但内心却忍不住对周后的思念,他把周后的画像和自己母亲刘太后的画像放在了一起,时常追忆。
而同时的,崇祯帝封死去的五皇子朱慈焕为“玄机慈应真君”,谥田贵妃为
“恭淑端惠静怀皇贵妃”,并多次举办法事,亦是对他们母子的一种愧疚和补偿。
对崇祯帝的处置,朱慈烺不能说有错,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五皇子的死,作为父亲的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崇祯帝太冲动,太不相信人,如果崇祯帝能不那么愤怒,能对自己的发妻,有那么一点点的信任,事情也许就不会到今天的这个地步。
另外,五皇子之死,到现在还是朝廷的机密,当日周后自杀,崇祯帝晕倒之后,在蒋德璟的提议下,内阁五臣一致同意,封锁五皇子的案件,除了他们五人之外,其他朝臣再没有权力知道,这等于是捂住了这个秘密,同时也是保护了嘉定伯府和皇后的名誉。朝廷要处理的,只是周镜雇凶杀人之事,至于周镜为什么杀人,外人就不会知道了。
崇祯帝苏醒之后,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默默接受了。
默了一会,崇祯帝点头:“朕知道了。”咳嗽了几下,右手抬起,指指案上的一份奏疏,又指指太子。
王承恩明白,拿起奏疏,双手呈到太子面前。
“马嘉植和韩如愈上疏,强制亲王纳捐之事。你知道吗?”崇祯帝看着儿子。
朱慈烺心中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儿臣听说了,但具体细节却不清楚。”
“那你看看吧。”崇祯帝盯着儿子。
朱慈烺接过奏疏展开看,脸上表情始终平静。
等他看完,崇祯帝盯着他问:“你以为如何?”
“儿臣以为,马嘉植和韩如愈所说……还是不错的。”虽然隐隐意识到,父皇可能已经探知到詹事府右庶子,也就是他的另一个老师瞿式耜和两位御史,马嘉植韩如愈走的极近,这封奏疏虽然不是他的直接授意,但却也是他通过瞿式耜间接影响了马韩二人,为的就是趁热打铁,趁着国债发行的热潮,将大明另一群有钱人,拉到财政大局之中。
于是,马嘉植和韩如愈在国债发行尚未结束之时就上疏,要大明宗亲一体跟进,亲王郡王出银,以解朝廷的财政困局!
就大明祖制来说,大明并不忌讳太子和朝臣的交往,甚至有几任皇帝将内阁阁员直接任命为太子老师,国家朝廷发生了什么事,太子立刻就可以知道,并且可以同老师商议谈论。
但这毕竟是明面上的,太子同御史交往,上了一封令皇帝不是那么高兴的奏疏,论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朱慈烺脑子里面瞬间闪过几个念头,对马韩二人的奏疏,是应该赞同,反对,还是中立呢?
反对是不可能的,赞同则意味着默认了他和马嘉植韩如愈可能的交往,中立则有点虚伪,甚至有可能更惹父皇不悦。于是决定,坦然相挺,支持马嘉植和韩如愈,因为这不止是马韩两个人的意见,朝中文臣基本都是同意的,即便被父皇察觉到,马嘉植和韩如愈可能是受他影响,他也没有怨言。
“不错在哪里?”崇祯帝淡淡。
“天下是咱老朱家的,咱朱家人都不愿出银出力,又何敢要求他人?”朱慈烺缓缓道:“远的不说,就说洛阳的福王,当日闯贼在福王府搜出来的钱粮,何止千万两?如果福王当日能拿出这些银子,哪怕只出十分之一,赈济灾民,缓解灾情,供朝廷招募新兵,让守城士兵,吃饱穿暖,闯贼又怎能在河南肆虐?他本人又怎会死于非命?”
“过去的福王、襄王,现在的楚王、蜀王,哪一个府中不是钱粮无数?父皇您为了大明殚精竭虑,为将士们的粮饷发愁,他们却在府中安然享乐,一毛不拔,这公平吗?他们也是太祖的子孙,朝廷遇上了困难,他们伸一把手,出一点银子,儿臣以为,完全是理所因当,没什么不妥,如果他们不愿意出银,也不配做太祖的子孙了!”
“过去依靠自觉,但除了开封的周王叔之外,其他各地的亲王,都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儿臣以为,是到了该点醒他们的时候了。连普通百姓都购买国债,支持朝廷,他们又怎能置身事外呢?”
朱慈烺清朗的声音在暖阁中回荡。
崇祯帝脸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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