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皇帝,他见过太多在他面前大表忠心的臣子。其中绝大部分,他并不相信。
他更愿意从臣子平日的表现,从侧面印证臣子的忠诚和能力。
很显然,一直以来,贾琏在他眼里,还算是比较忠君体国的。
他也知道贾琏有能力,比朝中绝大多数的大臣都有能力的多。且贾琏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样的人,他肯定要用的。
君王看待问题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很多时候对错对君王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宁康帝只是觉得,贾琏若是真的如此重视“情义”,重视自己的“家庭”,倒是一件好事。
至少,不会让他产生难以掌控的感觉。
心里闪过一些这样的念头,宁康帝口中却接着道:“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满肚子歪理。
你既然说男儿立世以情义为先,朕且问你,自古言忠义不能两全,假若是你,在忠和义之间,你当如何?”
宁康帝的眼神变得戏谑。
他这个问题也算是“用心险恶”了。忠义两难全,面对皇帝,其实这是个单选题。
但贾琏方才才说男儿立世情义为先,此时改口,岂非自食其言,唾面自干?
贾琏倒是丝毫不慌张,自嘲的笑道:“或许臣比较贪心吧,臣觉得,通常情况下,有情有义和忠君爱国之间并不冲突,或许臣这一辈子也不必做出这样的选择。
况且陛下乃是仁圣之君,想来自是愿意成全臣子的名节,轻易不会让臣子做这样的抉择的……”
“你倒是滑头。”
宁康帝不置可否的回了句,然后君臣二人似乎言尽于此。宁康帝也就默默走回御案,道:“看方才太后将昭阳召去,想来你们的事情太后都知道了。
一切事情,你都按照太后的要求来办吧。
朕只告诫你一点,莫要让朕的公主在你们家受一点委屈。”
“臣遵旨。”
“下去吧。”
“是。”
“回来!”
贾琏转身,疑惑的看向宁康帝。
却见宁康帝似沉眉凝思了一会儿,然后从案上拿起一块玉牌,朝着他扔来。
“这块玉乃是当年朕潜邸时经常佩戴之物,一式两块。这是其中一块,就赐给你吧。”
“臣叩谢陛下。”
……
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寝食难安,但是对贾琏来说,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发现只要有方法,其实皇帝也是很好哄的。
想来历史上那些分明一腔忠心却难以得到皇帝宠信的大臣,都是未得其法。
如此想来,贾琏觉得,他或许和安禄山之流是一丘之貉。
咳咳,其实只要不包藏祸心,做祸国殃民之事,与安禄山一流也未必是坏事。
只是……
贾琏从袖中翻出方才宁康帝赐给他的那块玉牌。
材质倒也看不出太大的特殊,只是当中一个显眼的大大的“昌”字比较引人注目。
贾琏知道,宁康帝未登基之前,封号便是“昌王”。
却不知道,宁康帝忽然赐他这么一块玉牌作甚。
正凝眉思索,忽见前方有宫女急匆匆而来。贾琏依稀记得,是昭阳公主身边的人。
于是将玉牌藏回袖中,走上前去。
“侯爷,公主在前面等您……”
贾琏虽然看这宫女面色有异,倒也不甚在意,往前走了一段,果然看见一身素丽裙裳的昭阳公主,遥遥的站在那白玉石阶之上。
春风阵阵,吹的她身上丝绦横飞。不知为何,贾琏忽然从她身上,看出浓浓的孤寂之感。
与之前进宫时轻快,大相径庭。
许是听见贾琏的脚步声,昭阳公主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贾琏,忽然间一抹委屈浮现,然后极力掩饰,笑道:“二郎来了……”
贾琏心中涌起一抹不安,忙上前抓住她的双手,问道:“怎么了?陛下已经答应你我之间的婚事了,怎么你看起来不开心?”
“父皇答应二郎了吗?二郎真有本事,这么快就说服父皇了……”
贾琏心中的不安更甚,他听出来昭阳公主的言不由衷。
“究竟怎么了,说给我知道,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许是贾琏的话太过温柔,昭阳公主终究是忍不住了,一下扑进他怀里,哭声道:“太后,她方才叫我过去,说……说要取消我们的婚事,还要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
贾琏陡然愣了愣。若非熟知昭阳公主的性格,他都几乎以为对方是在故意逗他。
深吸一口气,贾琏平静道:“这是为何,昨日太后她不是已经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反悔?”
昭阳公主在贾琏怀里摇着头,“这不是太后的意思,据她老人家所说,这是我皇爷爷的意思。
今早皇祖母与皇爷爷说你我的事情之后,谁知道皇爷爷雷霆大怒,连皇祖母都罕见的受到了责骂。
皇爷爷说,此事若是传出去,必让天家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一向优雅而自信,哪怕当初在大漠上身陷险境都没有惊慌的昭阳公主,此时扑在贾琏的怀中,却显得十分无助和失措!
她苦苦等待了这么久,克服消弭了多少险阻,眼看就能和心爱之人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谁知道在这最后关头,在最想不到的环节,出了变故。
而且,从皇祖母的反应来看,皇爷爷的态度只怕相当坚决,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若非她苦苦哀求,且答应只是来见贾琏一面,只怕太后都不会放她出未央宫!
贾琏一边轻拍着昭阳公主的背部安抚,实则眉头也早就凝成了“川”字。
在此之前,他想过太后会反对,想过宁康帝会反对,但是唯独没有料到,太上皇会反对。
或者说,在他眼里,太上皇反对的可能性不会比太后和宁康帝大。
毕竟太上皇早就荣养了,等闲国政都不过问,会在意孙儿辈的感情纠葛的可能性很低。
谁知道,偏偏就是最忽略的地方,却成了最后的拦路虎?
深吸一口气,贾琏扶起昭阳公主,笑道:“咱们一路走来,多少困难都蹚过了,还怕多这一遭?
太上皇他老人家御宇天下这么久,何曾见他存心为难咱们小辈?
走吧,或许我们认真求求他,他老人家就心软答应了呢?”
昭阳公主眼眶红红的,生在皇家,她比贾琏更加清楚太上皇是什么样的为人。
尽管知道可能性很低,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点点头,跟着贾琏往重华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