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蓬疏薄漏斜阳,半日孤吟未过江……”
待阡离开洪瀚抒回到渡船上,看见海逐浪已经等候了良久,此刻他正悠闲地躺在船中玩味夕阳,周围景象,到真跟诗中描述的有些相仿。
“海将军,似乎向来只会背这一首诗。”阡一笑,叫醒他。
海逐浪一骨碌爬起来,还了跟摆渡者借来的草帽,笑着挪了位置给阡:“林兄弟,你可来了,洪瀚抒看来回头是岸了嘛,讲了这么久。”
“唯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阡点头,低吟这首诗的后两句,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海逐浪只会背这一首。
“嗯,这首诗读来最难忘。”海逐浪如是说,看得出他很高兴,哪怕只是跟随阡一次,不是征战也行。无奈最近因为川北之战迫在眉睫,两边都不讨好的海逐浪当然要遭到明显的排挤。
阡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海将军,当初夔州之役,海将军被误认为是林家军的新主,所以才遭到曹苏顾范的算计,海将军天性率直,也因此才会落到被两派势力都孤立的地步,“那段日子,海将军一定没有人可以诉衷肠……”阡叹了口气,没有知音的海将军,究竟是怎样熬过了短刀谷的日日夜夜。
海将军为什么喜欢这首诗啊,因为像极了他啊,久久的徘徊,漫长的等待,无辜,孤独,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却唯有海将军一个人,能在无休止的阴谋中保留了一份真实。
“林兄弟,其实……也没那么难过……后来不是也遇到林兄弟和盟主了吗?从前的那些日子,被骗的就骗了,被算计的就算计了,无所谓了。”海将军豁达地笑起来。
“海将军……谁想到我们每个人,都逃不开党派之争……”阡心中悲凉,这个趋势,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瀚抒说得不错,他改变不了,也停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想推翻自己的决定,理想,不该腐朽不是吗……
然而,父亲的阅历远比自己多,难道父亲的决策也是错?
他林阡今年十九岁,党派之争,已经将近三十年——瀚抒真的很现实,但瀚抒的提醒没有恶意。水上的风景很闲适,可是阡的眼神在这里,心却在对岸。理想和真实不停地争执,他惟能看着经过的风景压抑。
“林兄弟,当年我在短刀谷里,其实也挺鬼的。他们个个都想看到我崩溃,看到我绝望,可我对着他们每个人表面上都什么都没发生过。”海逐浪笑着说,“我的人生态度:过得再不快活,也一定要幽默!”
阡忽而收起抑郁、愉悦地笑起来:“海将军和吟儿,真的是同一类人啊。”
“哈哈,也许就是这样,才和林兄弟、盟主都投机。”海逐浪笑着说,“林兄弟,一定一定,要待盟主好啊,可别像大嘴张说得那样……”
“又说什么?”阡皱紧了眉,受不了这个大嘴张。
“说,盟王的第四个女人楚风流,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凭盟主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故无法助盟王认清‘金宋之分’。”海逐浪笑说,“不过,一定不可能的,我知道。”
这金宋之分,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阡摇头,叹息:金宋之分,我该怎样去认清?吟儿,为了你,我情愿认不清金宋之分啊……
回到联盟,当晚就收到一封来自楚风流的密信,信件来源,与上次渠道一致。阡猜想,楚风流定是为了澄清,孙寄啸之伤残与金人无关。拆开信来,果不其然。信之末尾,却称自己将要离开南宋,为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想再见他一面,谢谢他,顺便道别,动机极为纯粹。
然而阡明白,楚风流的身边,必定有陈铸存在——为了吟儿,陈铸一定还想再见自己一面,上次没有说完的话,上次没有确定的事,是该最终落定了——只因信件渠道一致,阡猜出楚风流的约见其实是陈铸暗中推进的。最想约见自己的,是陈铸。
当然愿往,阡心里也有太多的想法,需要向陈铸传达,必须在南北前十离开川东之前,和陈铸把未来的很多事都确定好,串好词应付所有可能的危机,最重要的,就是彻底安了陈铸的心,说服陈铸不再动摇、全心全意地和他一起隐瞒。
孙寄啸之伤残,到也确实给他和楚风流会面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够打消各方的疑惑。
然而,阡却不知道,带着疑惑的各方,这次却不再选择事后质疑他,而根本就是事前就在等候他,等候他犯错,等候他忽略金宋之分,等候他前往约见的地点,同时,安排人马,在他和楚风流秘密见面的时候,搅局……
“伪装成越野山寨的人,口头说着是要刺杀楚风流,却刻意不伤害她,显得她是在骗胜南。”柳五津说,这必当是最好的挑拨。
不错,越野之生死攸关,是楚风流通过‘越野派人刺杀她、捉拿她、禁锢她’而令阡相信的,那么,重复一次越野山寨对她的刺杀,却故意露马脚给阡看,令阡误以为楚风流是在自导自演一场戏,那阡对她,一定不会再取信。
“去刺杀的人,一定要很快就撤离……”路政说着,语气里有顾虑。
“你放心,路大哥。包在我们身上。”陈静一笑,“林侄和楚风流是秘密会面,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我们的人出现一下不敌就跑,到时候林侄和楚风流互相疑惑还来不及,不会追来。”
“真的可行吗?万一有谁落在他们手上……没算计得成他们,反倒伤了他和我们……”路政仍然不放心,石中庸点头,同问。
“如果出现万一,还有天骄掩护。不会有人暴露行迹。”陈静说。
“这倒是,有天骄在。”路政这才放弃焦虑。
“天骄,化险为夷,便全仰仗天骄了。”柳五津说。
柳路石陈终究不知道,有一种误会,相当困扰却其实没有必要。那就是自己以为对方误会了,其实是自己误以为对方误会了……出发点是好的,却不该从这一点出发……
“希望四位答应我,无论成功与否,这是最后一次。”天骄略带无奈,“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
不错,走这一步,实在太危险。但为了挽回信任,挽回这个目前更宁愿相信外人的年轻主公,四位首领也只能这么做,心急也好,糊涂也好,浮躁也好……再危险也要尝试。
正是因为这一步危险,所以阡永远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走啊……
后来阡回想起来,也明白当时自己的所作所为未必就不危险,那一日(和谐)他决定与楚风流见面,考虑得并不算周全。要知道,即便以往这么做并没有错,但在当时,特别是柳路石陈眼里,实在是太可怕,太不应该。
或许是当局者迷吧,那段日子,没有人是冷静的,理智的。除了天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