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陵关,北走燕赵,南扼徐淮,东连沧海,西接泰岱,自古及今,军事重地,以此为核心方圆五十里,三关三线,构成一套完整的纵深防御体系。
远望穆陵,砌筑坚实,壁垒森严,堡楼相接,雄壮崇宏,原就是郝定口中“天堑”,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何况轩辕九烨在布局之时,对仆散留家、完颜讹论叮嘱绝对看重。守关弓兵,数以千计,披坚执甲,强弩硬弓。如轩辕九烨般战略眼光,早看出这里是要道卡口,务必死守。
奈何,九月十二,确然数以千计,十三、十四,已遭到郝定分流。自那日在莒县浴血奋战了一场,郝定名声恰如林阡所言,已在鲁中一带打响,是以他进犯何处,仆散留家就立即去救何处,如是,自然分心,分兵。
剩下个武功寻常的完颜讹论,连祝孟尝都比不过,焉能是林阡对手。眼看守关的虽还是精兵强将,却明显比两日前减了不少,盟军诸将自是胜算更足,斗志更高。便在这九月十五日暮,趁轩辕九烨还来不及调动,林阡着海逐浪、林美材领盟军及部分莒县兵马,协同攻关,速战速决!
风景,与武功无异,慢动作诗情画意,快镜头刀光剑影。
残阳下,宋军矫健如梭、锐利若钩,金军防如铁胄、固若金汤,冲杀与回驳,拉扯与交错,谁比谁弱,乾坤唯余一斗。血肉,雕翎,与孤鹜齐飞,铠甲,旌旗,共长天一色。
渐渐地,视觉败给听觉,怒吼,悲喝,哀嚎,嘶鸣声,马蹄音,弓弦响,兵刃之交接,流风之呼啸,或生命之咆哮。
长歌狂,箫笛断,烟云幻,时空灭。不过片刻而已,适才威风凛凛,已成白骨累累,仓猝,惊撼,每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都是这样。
“杀!”林阡饮恨刀狠辣扫荡,飞起烈风,如焰焚敌,龙吟虎啸,吞覆千军,倾颓,当先金军人仰马翻,前推后拥极速传递。箭如蝗集,命若草芥,战场喧嚣,气势白热,眼看穆陵关就要被林阡越过,忽有人被苏慕岩推了上来。
一瞬,在林阡眼中矮小不堪的穆陵关,被拉升得高大,耸立云表,怵目惊心。吟儿。竟然,果然……
他该意外吗,不意外,沂水监狱里逃出的女犯,早就被金军放出消息说是吟儿,只是难以确定真伪,直到这一刻眼见为实。他,之所以把作战日期定在了三日之内,一是要速战速决,二,是怕,怕吟儿在他们手上受苦。
这一刻,吟儿真的被绑在穆陵关上,作为人质逼他退兵,是金军主将计算好的吧,所以他们才让那内鬼留意,只有抓住吟儿这个筹码,林阡在这个战场才注定赢不得。那一瞬,见绑缚着吟儿的人是苏慕岩,林阡心中流过了无数念头——
关于杨致诚见到的苏慕岩和陈旭,到底是陈旭不小心、真的不小心被范遇陷害,或只是陈旭的不小心、刻意不小心去引导自己怀疑范遇,稍纵即逝。再有的,是眼看着吟儿在苏慕岩手里,释然地正在对自己微笑,尽管还很远很远……
林阡冷静地看着她,刀架在脖子上了吟儿还是如昨般微笑,好像在对他说能重逢了就好,吟儿唯一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小牛犊已经五个多月了,腹部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那是她拼尽了性命忤逆了他也要的孩子,却远在,烽火狼烟相映处……
万千豪侠,原还战得兴起,忽而束手无策:又是人质,可这次,情境与蓝玉泽、柳闻因大不一样——宋军只是一瞬的迟疑,金兵就已经开始反扑,金兵不是拿她来迫盟军停战,而是用她来引导胜局……
“盟主!”海逐浪还不及喜,忽然肩头就一痛,穆陵关上箭如雨下,岂止逐浪,一众宋兵,原还在往前冲锋,忽而就接连中了不少箭,形势陡转,宋兵后退,吟儿看在眼里……终于,她的男人,没有退却,一声令下,复要攻坚。
热血男儿,情知不能溃败,是以又站稳脚跟,重新上前气势更猛,他们,势要将穆陵关更快克服!于是,先前像黑云般慢慢逼近的军阵,如今如风暴般迅猛席卷。金人的胜算,刚出现,又掐灭。
“哼,看见了吗,林阡他分毫不在乎你。”苏慕岩拧起吟儿下巴,冷笑了一声。换做往日,吟儿可能会鼓足勇气,说出视死如归的话,甚至临阵侮辱苏慕岩一番,哪怕跳下去也敢,但今时今日,却一声不吭。不示弱,也不逞强。
她看得清这形势,此穆陵关胜败,关乎山东全局,林阡胜,则潍州、青州、泰安皆能复,林阡败,则红袄寨自此全盘凋落,不出几年,绝迹齐鲁。而,林阡稍一迟疑、为了她母子断送战机,那么……适才那一瞬也演过了,中箭的岂止海逐浪一个人,倒下的、负伤的,枉死的大有人在。一声不吭,是自保,也是为了林阡不担心她,他的心为了她牵绊就好,行动,千万不要被牵绊!
奈何这次,劫持她的人,是苏慕岩,看她一声不吭,大怒便拔刀顶在她后心。正在不远处指挥射箭的完颜讹论,见苏慕岩这般而大惊,低声道:“苏慕岩,你要做什么!”
“放心,完颜将军,林阡不会真的救她的。出于面子,可能会做做样子,迟疑迟疑,其实,打心底里,谁愿救个背着自己偷男人的。”苏慕岩低声笑道,众金人恍然大悟,吟儿听他这般说,气得咬牙切齿。苏慕岩又道,“我们只是要林阡的半刻迟疑,也好等仆散将军回来。”
完颜讹论一想不错,转头向下,看林阡却波澜不惊,一愣。林阡冷漠看着城关上的这群人,虽不知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但知他们向来龌龊,也料定他们不敢杀吟儿。是以林阡一直任海逐浪、林美材率众冲锋,自己则指挥若定、见机行事——越不惊慌,越能救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