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离开,方走几步又被羁绊,松林间传出的风,仍继续不停从昔年吹来,穿过时间的裂缝,到达同一个空间,却是不同的世界。
“合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想到楚风流,就不得不想起唐进,他和钱爽一样在去年六月廿九的莒县战死。如果说钱爽是看着三兄弟后期打拼的,那唐进,可谓最早看着三兄弟长大。他,也是林阡除了楚风流、落远空之外另一个年少时候的良师。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文武双全,这样的一个能人,却苦于无法施展抱负,只能在红袄寨里做个副手,协助刘二祖、钱爽管理摩天岭,但唐进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从据点建立初期、到第一次防守战以火烧敌军大胜、到破解迷宫付诸实用、再到据点最终达到稳定,刘二祖等人都离不开他唐进的辅佐。
红袄寨建立之初龙蛇混杂,招募的新兵以及赢得的俘虏,或年少轻狂,或剽悍蛮横,沾染了坏习气的有,年纪小不懂事的也多,如何对他们严格训练,实在是最伤脑筋的事,不过唐进却将他们整合成了一支精壮之师——
植树造林只是第一步,保障生民,捍御地方,是红袄寨最重要事。士兵们从小就要知道,养兵是为保民,如此才得百姓拥护,此为一也。其二,排兵布阵,将一系列阵法传授,配合兵器,用作防御,有备无患。其三,武艺训练,因材施教,日夜操演,不得懈怠。
新屿、宋贤原就有师父,都是前辈们重点栽培的对象,所以不仅要练习覆骨金针、潺丝剑法,更要练寻常士兵一样的穿重甲、负重物、长跑举重器。一开始,不止宋贤,连新屿都苦不堪言,对严苛的唐进、死板的刘二祖都是埋怨不迭。
上次栽树被钱爽抓个正着的教训还没过去,这回顽皮的老毛病又犯了,三兄弟闲暇聚在一起,宋贤说:“太苦了,不想干了,鞍哥骗我,说可以当个潇洒不羁的风流剑客的……”接着跟他俩说,要出逃。
“当逃兵?”吴越一愣,“这,这怎么可以!”
“……保管心血来潮。”胜南笑而摇头,“能逃到哪里去。”
“唉,是啊……”宋贤坐在坡上,托腮仰望天空叹息。小时候总觉得,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开鞍哥、二祖哥他们的手掌心……
“咦,好俊的马!”恰在这时宋贤视线一转,看到土坡不远停着辆马车,“似是要往寨子的方向去的?”这小子,话题跳跃得……
“哦,我听师父说,是冯铁户捐出来的,有不少物事,这只是其中之一……说什么几个月后要选拔新秀,冯铁户是为了他宝贝儿子。”吴越带着不屑的口吻。
“冯铁户……”胜南攥紧了拳。
“是啊,寨主一高兴,就把那些事物都平分给当家们了。据说因为唐进叔最近辛苦有功,鞍哥便把自己的那份转赠给了他。”吴越说,“应就是这辆马车了吧。”
“那怎么没人在?”宋贤奇问。
说话间三兄弟环顾四面,土坡另一侧有窸窣动静,貌似有人在三急,果然马车并非无主。
“新屿,胜南,这匹马,这辆车……真不错啊,如果坐上去驾它一转,不知多么畅快淋漓。”宋贤把要出逃的事忘光了,眼睛盯着那马车发直,言下之意,是想偷来。
(柳五津:等等,到底谁是无良马贼?杨宋贤:还是你啊,别忘了,我在书中初次出场,我的马就是被你偷了。柳五津沉吟:果然,一物降一物啊。)
“去偷着驾一转?不大好吧?”新屿面露难色。
“只此一次……”宋贤冲他俩眨眼,“好机会啊,碰巧今天唐进叔外出,送过去也是白送。”
“好吧……”胜南想了想,对新屿说,“反正时候不早了,咱们都没什么任务,只要不坏了这马车就行。”
“受不了你俩小子,什么都想尝试。”新屿无奈摊手。
“哼,别装不在乎了。一件好兵器,一帮好兄弟,一匹好马拉好车,车上再装满了好酒,那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宋贤说。
“怎么觉得,还缺了点什么……”新屿笑起来,也承认他确实想尝试。
三兄弟蹑手蹑脚靠近过去,刚要出手,却就看那边三急的男人们冒了出来,总共有四五双脚步。
兵贵神速!胜南立刻说,我和宋贤引开他们,新屿先去把马驾走。宋贤新屿毫不啰嗦,即刻点头各就各位。
如是合作,三兄弟自然心有灵犀,顺利将那马车得到手,且做坏事不留姓名……等后面男人们的叫声逐渐远了,新屿驱马行了一段及时放慢,胜南宋贤一左一右同时跳上车来,笑着击掌:“合作愉快!”
“去哪儿?”吴越问。
“往南如何!”胜南说。
“好!回冯张庄去玩!”宋贤笑。
兴之所至跃上葱茏,快马加鞭游目骋怀,清风携绿意拂面而来,纷繁与喧闹尽抛脑后,近处是山脉,远处是云脉,大处是雄浑,小处是精致,无边无垠,心旷神怡。除却夕阳、马车与炊烟,人间仿佛只剩下他三人,静谧,柔和,惬意,且简单,不应有战。
“五年前的这时候,咱们还不认识吧。”“我和新屿已经认识了,新屿是我的救命恩人。”“似是就在这黑龙河钓鱼,我跟一大帮弟兄们出来玩,怎么独独就和你俩看对眼了。”“是啊,那一帮弟兄里,也不知怎的,就你一个和我俩结拜了。”“唔……应是见你们鱼钓得多吧,我算过,范遇才钓一条的工夫,新屿就八条了,胜南就十条!”
“杨宋贤,原来这么势利!”“呵呵,我原是见宋贤带在身边的酒好喝,后来才发现那酒是赵显大哥酿的,早知如此,就跟赵显结拜了。”“林胜南!你怎么比我还势利!”一路上他们都在两两对掐,习以为常了。
“停,停下!”于高处停下马车,不用宋贤说,胜南新屿也情不自禁地会停,眼前景象实在壮丽又罕见,只见那夕阳穿云破雾倾泻而下,漫天霞光尽映照于云海之中,一时之间,觉整个世界的色调自然从全绿被调成了橙红,何时发生的?谁知道,就像他们当时误打误撞进迷宫,过程也拼接得完美无痕。
“淡妆浓抹总相宜。”宋贤躺在马车上,慵懒地望着这五彩斑斓、光怪陆离。
“这……不是形容西子湖的吗?”新屿一愣。
“谁说不能述泰山。”胜南笑,下了马车,赏着这天地广袤,一望无际。
“还是荡胸生层云、阴阳割昏晓最好。”新屿坐一边,看着这巧夺天工、妙不可言。
才几句话的工夫,夕阳西下便换成了夜幕降临,昼与夜,黑与白,逍遥与汹涌,原只一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