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沈钊已然败战,妙真进入辜听弦视野,挺枪便搠闪电掠云,身轻如燕步履如飞。她右手上的梨花枪,与孙思雨的紫蝶剑同样轻灵,内涵却比思雨要凌厉许多,“动如雷”“梨花杀”“风九转”“龙蛇影”枪招层出不穷,端的是虚实兼备、动静随心。
辜听弦觉出她招式精湛,雨散梨花般轻盈,泼水不入的坚硬,因此不敢怠慢、沉着潜心,手中刀初现江河盘旋、山峡拔地之势,完全继承了林阡衣钵,舒卷着江山图画。
辜杨单手交战竟是拼了个半斤八两,但逾百招后杨妙真终究体力难济,危难之时她左手再抽一刀、双手并行,对辜听弦趁胜追击的连环刀左扑右挡,终于于九招之后翻身占得了上风。然而辜听弦与她同一师承,并非使不出双手,正待本能拔刀……却看妙真冷然一笑:“既已逐出师门,还用双刀作甚?”
听弦面色一沉,尽管此刻也在用白氏长庆集里的刀招,到底可以掩饰过去、不像双手持刀那么明显,这一分心,险险被对面这小丫头削去衣袖,辜听弦霎时被激:“好一个阴狠的女子,辜听弦偏以单手来败你双手!若不慎打残了你,休怪我手下无情!”“打残试试。”妙真冷笑,听弦眼神骤狠,单刀狂斩,妙真初时还能坚持,招架了十余招,眼看就扛不住他的哀兵必胜。
“胜南……”吟儿既为思雨担忧、也为妙真紧张、更为听弦焦虑,到这一刻,再也克制不住,握紧了林阡衣袖:“让他们停吧,别再打了。”林阡却一直无动於衷、神情难以捉摸。
便这时众人齐齐惊呼,杨妙真左手刀已将辜听弦连环刀攻势锁住,右手虚一枪“扎一线”至辜听弦脖颈,实却推“翻湖海”向他心窝,竟有凭此招逆转之象!这一番胜败反复的激战看似要落下帷幕,谁料辜听弦临危不乱技高一筹,在这一枪刚碰上他左胸之际,杨妙真连人带着刀枪被辜听弦一刀强力震开、连退数步都没站稳、直接就跌坐在地输了此局。
眼看辜听弦化险为夷,辜家家臣终于松了口气,石硅沈钊则一同上前扶起妙真,确定她安然无恙才放心。比武局面一时停顿,辜家老辈们尽皆围上前去嘘寒问暖,辜听弦被簇拥在中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此情此景尽收于林阡眼底。
辜听弦连胜三局已然嚣张,回看一眼林阡:“他们都不济,我要出去了!”随即就离开辜家老臣们头也不回地走……就因他这般狂傲,吟儿的劝说当即又失效,林阡的神色因此也没有丝毫软化。但吟儿怎不知道:刚刚妙真几乎伤及听弦之时,林阡明明脚步有过移动……
“逆贼,你出不去。”缓得一缓,石硅提流星锤上前轰击,辜听弦一转身便刀意火热直接迎战,辜家老臣们慌忙四散。千钧力与百丈山剧烈撞在一起,骤然在城楼下兵流中掀起漫天尘沙。
待到这场刀锤之战开启,辜听弦便不再占据多大优势了,须知石硅在实战中可是直面过司马隆高风雷的。车轮战四大高手里,他虽话最少,却是最强劲,辜听弦见了才知小觑。
任凭辜听弦的刀法再怎样气势冲霄、风云开合,石硅的锤法既能遥击更能重落,锤面狼牙本身就杀伤力强,再加他膂力十足骁勇无匹,一上来就把已战三场的辜听弦砸到连败三式、十余招手上就有鲜红血迹。
辜听弦偏也铁了心不用双刀、虽处下风不屈不挠,舞一把带血的连环刀艰苦迎战,至两百回合仍和他缠斗在一起。他二人综合实力应是差不了多少,看得众人既慨叹也煎熬。
“胜南,我已平安回来了,这一战也终于赢了。究竟要听弦怎么做、你才肯原谅他?”吟儿不解地问林阡,“难道真要他磕头认错?”
林阡的心绪方从石辜之战收回,认真地凝视着吟儿:“要等他明白,他不是辜家的少爷,而是辜家的少主之时。”
吟儿一愣,他不说她都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林阡不肯原谅听弦,是因听弦他不能成熟。无关吟儿的失踪或回归,更不仅仅是态度的谦恭或倨傲,而是,听弦他每种表现、一言一行、出谋划策,能否能意识到并兼顾这一整支辜家兵马。
对于盟军的所有兵将,林阡逢战都尽可能计算精准、让他们面临的风险最小,遇变故也能及时调遣使伤亡最少;林阡不要求辜听弦现在就能做到这些,但最起码辜听弦需要对自己的少主地位有所意识。然而叶碾城一战让林阡极为痛心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辜听弦仍然可以在闹别扭的时候赖在叶碾城分毫不顾白碌形势的……
在林阡的心里,听弦“错”在这里,跟别人咬定的各种错都不同。
上次林阡赶走辜听弦是没想到徒弟堕落至此大受打击一时气昏了头,对辜听弦能否再回来并无绝对把握,“要么自生自灭,要么反躬自省”,是以一直都不曾关注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凭栏喝酒时,也悔,也恨。林阡真没想到会有这第三种方式,辜听弦居然不声不响在救吟儿!获悉辜听弦没走远,林阡真可谓大喜过望。
很显然听弦这次如果真想回归林阡的门已经为他敞开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磕头认错,就算吟儿没救回来,林阡都会直接原谅……
然而他却教林阡看到,危难时刻他将辜家的元老们抛诸脑后,完全不记得那些人临难时对他不离不弃……如果说当时是因为一时情急忘了,林阡也可以就这么算了、脱险后勉强被推上来求和明明就是契机就是转圜,偏因为十三翼的兴师问罪一时赌气一直逞强到此刻还一心一意要走,这,哪里是一个少主该有的表现?!
这半个月的时间林阡是希望他静心自省的,得知他策谋救吟儿的时候也惊喜过,可惜除了这点良心之外,他分明还和过去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少爷,这十五天白白浪费了,回来了还不如不回来。林阡大喜大悲,这算什么反躬自省将功补过,一直为了回归而努力的只有辜家的老臣们!他辜听弦,一如既往被惯坏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当林阡说出一句我不杀你你打得过他们你就走,是在适才辜听弦激起众怒一发不可收拾的场合下唯一的解决方法,林阡暂时平息了所有兵将们的强烈敌意,将矛盾集中在了听弦和一场车轮战的几个高手之间。结果,看辜听弦又是怎样一点点消耗林阡的好心、悖逆林阡的本意了吧——
口舌是听弦的弱项,比武是听弦的强项。所以纯粹的武斗,可排开舆论的纷扰,提供足够的空间供听弦平复情绪;并且车轮战由于人手众多、能将辜听弦拖延在白碌最长时间——听弦的武功比好几个高手都高出几级,能一心二用的他自然可以借这时间思考。思考什么?思考他辜听弦真就这么一走了之吗,同时也思考和他有关的家臣该怎么办……林阡不相信他心里就只有他自己!
林阡觉得,换作是他林阡、逐*浪、徐辕,换作思雨、妙真、楚风雪,都一定会在任何一场迫在眉睫的战斗里,争分夺秒地考虑,那个名叫“后果”的东西!
况且,孙思雨就在这几个高手之内。林阡曾以为,四个高手里有思雨存在,无论她安排在第几个出场,都能提醒辜听弦一丝有关亲人的意念,思雨的分量,随即就可以令辜听弦联系到家臣们的重要性。
可惜,思雨那么快就出战也那么快就让林阡发现了,辜听弦真的太自私,他居然还是把骨气放在第一位……那好,那也许是辜听弦赢得过于轻松了都没反思完吧,只要他在接下来与沈钊的交战里能有一点合情合理的表现,林阡还是留下一丝余地的……
在接下来的交锋里,沈钊和林阡设想中一样,刀法可以拖住辜听弦,但远远落后只能偶尔扳平,这样的场合,听弦既不会太轻松也不会太紧张,足够他好好地权衡事态轻重了:毕竟事不过三,这回辜听弦如果再走就很难回来,必须为家臣们也决定好去留——如果说上次辜听弦没有意识到这些家臣们的存在令他根本不可以一走了之,这次,经历了半个月的共同患难,他仍然没意识到,城楼周边这些为他提心吊胆的人们一直存在着?人群中发出的每次惊呼,每次叹惋,辜听弦会听不到吗……
只可惜,没听到。辜听弦偏偏越打就越把他们扔到九霄云外了,听弦只是越来越想赢仗气焰只升不降。用来反思的那部分“一心二用”他完全去思杂念去了。他恐怕就一点都没想过,他要是真的冲出了沈钊的封锁,这些老臣们该当如何。
所以沈辜之战刚开始不久,林阡就清楚了,辜听弦比想象中不负责任得多,所以车轮战适得其反竟成了对辜听弦的激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