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笑道:“控制舆论的能力在皇上,在我们。只要皇上信任你,完全可以回护你。”否则,你万御医会这么在意皇帝,说了那么多句话全是在解决皇帝的信任问题?你自己也懂,皇帝最要紧,“日后国师会说什么,你完全不用担心,他再怎样得民心,无凭无据没人会信,你大可说国师他爱妻心切刻意归罪,人之常情。多找些人证明你,即可防备着他。”
万御医一想也是,只要得到皇帝的信任,还怕不能主导舆论?何况届时成就都做了出来,国师再怎样骂你医术差或缺德,你毕竟造福了这么一国的人自证了医术,说自己的医德没问题清者自清也会有底气,久而久之,洪瀚抒的声音也会小下去。
但思考片刻,却仍愁眉不展……“太后,微臣还是想,能不留下话柄就不留下——让国师也相信国师夫人自愿是最好。毕竟,国师是皇上的贵宾,身份太特殊。他对皇上那么重要,不可因为微臣就生嫌隙。”
太后对皇上的病情关心则乱,忘了考虑这一层。皇上他对国师那般依赖,那般交心,夫人因他而死已经令他感到很抱歉,再要他去引导舆论压制国师的不满,实在太伤害皇上了。皇上和国师之间若有裂痕,对西夏的国运也是极为不利的——万御医最注重的当然是“能不留下话柄就不留”,除此之外,亦是真心关心李纯祐。
“你说得不错,哀家差点忘了……是啊,为了皇上好,最好还是不要让国师和皇上之间因为这件事就有芥蒂。”太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与国师,不可各执一词,而必须达成共识。”
思考片刻:“那便更需证实,‘国师夫人自愿’。尽量说服了他——若国师问责,当时当地最是愤怒,你需事先编好故事、降了国师的怒火,让国师当时的悲大于怒,以便我们及时制伏国师——先制伏,再劝慰,来日方长。”
太后也知,万御医要拿证据很容易,但要有个能骗过洪瀚抒的故事,才可以皆大欢喜。
毕竟,对于洪瀚抒而言,他是来求医的你为什么瞒着他私自改变了条件?这比说服李纯祐要困难得多,说服李纯祐可以用罗太后和百姓作为辅助筹码,用目击者、知情人和那个死无对证的凤箫吟作为主要筹码,可是想说服洪瀚抒……用什么?也用那个死无对证的凤箫吟么?
“要令国师相信,倒也并无不可能……”说到这里,万御医俨然就比太后要洞悉得多,是以从此处开始的出谋划策完全靠他。半刻后,他就把他编造的谎言完整对太后阐述了一遍——
一则,国师夫人会为了国师的前途考虑不想再拖累他,二则,国师夫人之所以自愿是为了给国师积德,三则,“相思”剧毒的存在此消彼长,因治好病一定会伤害国师,国师夫人自己主动放弃治疗;瞒着他,是因为知道他的脾气,不希望他制止。
“这理由,完美极了。”太后点头称赞,“这第三点,最是重要,完全可以说明国师夫人为何自愿,也可以解释你为何不治她的病。”
是了,如此一来,他不仅不是“治了却治不好她”,也不是“因她病情太重而特意不救”,而是“因她和国师此消彼长而放弃救”,也便是说,凭他高超的医术原本还是可以治好她的,但是为了国师能活,国师夫人自己恳求放弃——这个相当完美的说法,当日万御医在洪瀚抒面前临时发挥没说到这么完美,却被后续放出民间的舆论填补得无缺,原因便在,后续这么多天的舆论都是太后放出来的。
“日后,国师会因这女子,得到皇上更多照顾和器重,他是要做大事的人,会因皇上的关系渐渐看淡,从而也会慢慢相信你的说辞。因为你编造的内容,天衣无缝,合情合理极了。”太后说,这么些日子以来,相思剧毒的存在,不排除早已让国师夫人有了这个自尽的决心。
万御医道一声天助我也终于展眉。于是他与太后当日的密谈,首先决定以“特意试药”来保住自己治人从不失手的名和地位,同时以“造福西夏万民”和“太后首肯”等等来获得皇上的继续信任和回护,然后再以“国师夫人自愿”来挡住可能引起有关医德的声誉污点,谎言堪称天衣无缝,非但皇上坚信不疑、劲敌难以捕风捉影,纵使是那洪瀚抒,情绪缓过来之后都会采信,没什么所谓缺德的后顾之忧了。先解近忧,再除远虑,轻重缓急,全然算计。
“可是,太后……适才微臣也提起,国师和国师夫人中了一种名为‘相思’的剧毒,此消彼长,是以他脾气暴躁得很,若然在问责之时发作癫狂,愤怒到什么理智都失去了,根本听不进这些解释……?”万御医提起了又一重顾虑来自阴阳锁。
“你也说‘相思’是一人死而立解,届时国师夫人已然死去,哪里来的阳锁发作?”太后却比他缜密得多,短短一句,消除了这最后一重顾虑,万御医恍然,如释重负。
“不过,虽无阳锁发作,问责时国师可能还是会情绪失控、甚至发怒伤人。平日里,你只需尽量远离皇上即可,若实在难以避开,也定要竭力保护皇上不受害。”太后言辞中尽是对皇上的爱护。
“太后说得极是。为了以防万一,皇上和微臣都需要高手保护,这几日国师夫人可能就会毒发身亡,所以太后请出动中央侍卫军时刻布防。”万御医说罢,太后允了。他们都对中央侍卫军战力盲目相信,谁想到一万人都打不过一个洪瀚抒。当然他们也都以为,吟儿毒发就会死阴阳锁立刻就会解,却小觑了吟儿的生命力,吟儿偏偏没死,洪瀚抒杀人如麻。
越是沽名钓誉的人越是在他的行业载誉,为了维护他众所周知的零错漏,而故意把不完美的想方设法编造成完美。
当“可行性”那么多方面终于都想通,万御医唯独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与太后这么久的对话,都不曾涉及过半点真正的可行性,那就是,凤箫吟她不是死囚,你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你能用一个本不想试药的无辜试药最后还强说她自愿?
他心里其实一闪而过了这个考虑,可惜,良心总被利益蒙蔽,于是他想到过“凤箫吟不是死囚”却直接把它联系上了自己的医德而不是联系上凤箫吟她不该死;于是他当时罗列出的所有“可行性”,都只有关于害人之后的风险以及应对风险的谎言;他找到的解决问题的妙法,根本就不能解决问题,徒一错再错!
瀚抒、吟儿等人永远都不会想到——
原来,“试药”不是因为怕死、迫不得已才说出的真相,而是一早就想好的用以维护声名的说辞,维护其在皇帝,在宫廷,在这个国家的医术第一;
狡辩说吟儿出于自愿也不是万御医灵机一动临机应变,而是早就组织好的阻止医德受损的逻辑。
万御医最在乎名,其次才怕死,但也不是不怕死,所以他预算到瀚抒更怒,因此他做足了准备,早就准备了吟儿自愿的整套故事,既保证活着,又保证品德,很显然他觉得那话说出来瀚抒会相信,会息怒,会悲大于怒,从而被制伏,然后阴阳锁消失,最终作为一个成大事者,慢慢地想通,看淡。
对于某些人来说,名比命还重要,苏慕梓是这样,万御医在他的行业也是。
后续的那几日,他将错就错黑着心肠,真就对吟儿加大剂量。
十月十九事发当日,治疗不力被问责的情况万御医也看见了,瀚抒虽然气急败坏说要命,其实也没有真杀了他。瀚抒只是口口声声说他沽名钓誉,骂他是骗子之后其实就收手了,瀚抒只是想转移痛苦胡乱归咎而已……万不想,这触到了万御医的不可触!万御医之所以和盘招供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在“狗屁医术”“沽名钓誉”时忍无可忍。他解释了那么多洪瀚抒你这么傻你就没听出他不是在招供而是在向皇上要信赖?字字句句都和医术的高低有关联!
当然,这万御医也是要命更可能是要医德的,所以他不仅心心念念着医术,也很快就说出了吟儿是自愿的谎言。他之所以没把编造的谎言说完美,想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气愤……
所有辩解,不光是为了命,而且更加是为了名。
为何,却送了命、也没了名?
因为,万御医的轻重缓急,不是洪瀚抒的轻重缓急!
洪瀚抒要是那种成大事者,会抛开陇陕的一切赶到中兴府给这个女人求医?难道你以为他本心是想救李纯祐和西夏国的急、故意找了个求医的借口来?
可惜,每个人只会按照自己所认为对的思路往下想。
万御医不是自发,幕后指使者也不是李纯祐,而是爱子心切迫切要试药救人的罗太后。可惜,那般缜密的罗太后,和这绞尽脑汁的万御医,竟都不能预料到,他们完美的故事情节,竟会有个天大的漏洞被洪瀚抒当场戳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