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林阡在山东,有三头六臂啊……”那日,林阡嘱托天骄去指示袁若和王敏“假撞围、真分兵”之际,想到麾下人才济济,不免备感自豪荣幸,当着樊井的面不掩痛快地笑了起来。
只是这豪气刚一提上,还没来得及说致诚的事更未说完吟儿的任务……林阡他……笑着笑着就昏过去了……
伤势严重到他被抬回来的时候就呼吸困难,借着意志才勉强回神、得到一点微弱的视线。然而清醒不过维持了几句话时间,痛楚就拧成了一股超常的巨力,压迫得他四肢百骸头颅都发麻,一线之间,意识就过渡到一片空白。突就没了痛苦,却也再无知觉。
原来就算是他,也有知觉不凭意志的时候——尽管这次,战局已经千钧一发,意志明明空前坚硬,竟还是被司马隆的碎步剑,从这个真实浩荡的世界,强行送进一线之隔的混沌……
这段时间内,樊井对他干了什么他都不清楚——当然,这对樊井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主公从来都吊儿郎当的,难得一次这么配合。
这段时间有多长,他也完全没印象。
只记得心里有个悔恨的念头——也许不属于心里,而是神游虚空时的想法:若是范遇在这里,才不教我有败给司马隆的这一战,甚至不教山东之战有如此波折!
却要如何悔恨……
又一夜,凤箫吟成功脱困,杨致诚由暗转明,袁若王敏大盛。
宋军一时恢复上风,却又时时有掉入下风之象。形势一波三折,实难掉以轻心。
“主公他?”徐辕冒着被樊井臭骂的危险来到林阡身边,看到他依然脸无人色、不省人事,难免心忧。
“死不了。”樊井回看一眼,略带不忍,语气收敛了点,“不过他这副样子,暂时也没法清醒。”
“也好,便让他歇歇吧。”徐辕叹了一声,“这阵子事无巨细,都交给我们处理。”
“天骄!切莫上阵!”樊井表情登时变严肃,“主公全力以赴都是对司马隆送死,更何况勉强能站的你。”
徐辕一愕,笑道:“樊大夫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义斌、石珪、思温、柳大哥四人上阵,我只是负责内事罢了——这也是我先前对主公的承诺。”
“他四人,能与金军抗衡多久?”樊井半带怀疑,半是关心。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司马隆已经被主公消耗得没那么可怕了,这两天的平静大抵也是因此。反倒是那高风雷,目前战力更高,稍微棘手一些。”徐辕道。
“高风雷不会比司马隆差。”樊井皱起眉头。
“武功不会比他差,但论对战局的驾驭能力,只怕远远弗如,还需磨砺。”徐辕道,“司马隆虽迟钝,却大智若愚,当属一通百顺,故能与岳离合作无间;高风雷当然不笨,进入状态一定比司马隆快,但是实际水平未必能比司马隆高——不管怎样,有一点现在是肯定的:无论他智谋是高是低,现在都是他进入状态之前。”
樊井若有所悟:“趁此刻他经验不足……”
徐辕点头,续道:“今夜天外村脱困去了扇子崖,凌大杰等人的视线必然被引过去;已坐稳冯张庄的袁若王敏和宋贤,有可能还是一如既往打他们身后的凌大杰,却,也有可能回转头来打他们身前的高风雷了……”
樊井一愣:“这话的意思是?”
徐辕一笑,意味深长:“究竟是月观峰的我们和宋贤夹击高风雷,还是高风雷和凌大杰夹击冯张庄,又或者宋贤和主母他们夹击凌大杰,还是凌大杰和岳离夹击主母,更甚至主母和致诚夹击岳离……?这一切,全都是说不准的事,也都是在一线之间看谁能掌控先机。”
樊井叹:“眼下确实是敌我间隔分布着……这棋盘,任何两块都相互牵制,相互影响。”忽然透彻:“天骄的意思是,现在这些区域都胶着,除了宋贤和高风雷最灵活、变数最大。然而宋贤进入状态早于高风雷,使得金军在下一战没法占据先机、占据主导。”
“确实如此,这里当然也涉及到主公命危时为什么派袁若去救主母而不是用致诚——除了袁若对凌大杰比致诚对岳离胜算要高以外,大抵也是对全局示意‘袁若王敏已经能挂帅’,特别是对高风雷击中心头。”徐辕道。
“所以此刻月观峰风平浪静,也是因为金军不敢轻举妄动。”樊井才知道,原是死林阡在欺负活的高风雷,“如此说来,眼下最难的,反而是内事了。”
徐辕脸上笑意渐止:“是啊,最难。”从去年支援山东伊始,林阡驾驭全局、控扼济南,一直都是得心应手,如此才令整个红袄寨转危为安,却未想到在泰安泥足深陷。这片沼泽,偏是去年求他支援的杨鞍给的。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杨鞍无限制地信任胜南,甚至宁可把红袄寨交给他,但胜南变质了,所以不再值得托付。冲这一点,杨鞍和越野是两码事,在意的明显不一样。林阡对越野可以动兵,对杨鞍只能循情——但林阡他偏不善自我辩解。
“若真变质,他今夜也不会躺在这里了。”徐辕叹笑一声,樊井不解,徐辕看着林阡,“若非与司马隆之战,他岂会受伤?而那一战之所以败得猝不及防,也是因为战术用得太好了——林阡战术和林胜南战术并用。他若变质,怎还找得到当年的那个林胜南。”
“天骄言之有理。”樊井面色稍有缓和。
徐辕知道,趁此刻宋军还在上风,找杨鞍和解是最重要事,是山东之战转危为安的捷径,抢在纥石烈、黄掴、束乾坤等人恢复战力与智谋前,抢在高风雷、梁宿星状态稳定前,抢在完颜永琏尚未入局前。
林阡不善自我辩解,是不屑,也是弱点。向来吟儿是他的口舌,但吟儿一贯是对盟军,对外敌。
为他交流了一整个川蜀所有官军的人,正是徐辕啊。
只是,和苏降雪、郭杲、吴曦性质都不同,林阡与杨鞍之间的矛盾莫须有——当黄掴的煽动早已有之、离间亦根深蒂固,林阡的罪名俨然被预设,后期的一切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纵使是这样,徐辕也相信,假的真不了。总会遇到契机,关键找准切入。双方若连接触都不接触,那怎么找准切入?
所幸杨鞍是愿意见他的,再仇视盟军,再误解林阡,杨鞍对徐辕总是怀着一份愧疚,无法拒之门外。
这份愧疚说明杨鞍与他们分析的一样,这份愧疚也说服了徐辕主公收回杨鞍的决定正确——当然,徐辕选择在能够站立的时间点见杨鞍,也正是为了减轻杨鞍的这份愧疚。
只能先敲边鼓,说诸如彭义斌、石珪、李思温、史泼立都已原谅、都一直在等他回归,甚至裴渊都已放弃追究;说西部战场的刘二祖与他共事多年、郝定起先本就是他提拔,情义为重,他们,每个都翘首以盼红袄寨统一……
未提林阡。但这些勾销仇恨的事,红袄寨的当家们,哪个不是因为林阡而点头?偏偏这些是杨鞍愧疚的受体,而杨鞍却自认为是林阡抱歉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