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其实对胡弄玉不抱希望。没想到才几日功夫,独孤清绝居然代妻从医……
“就这一本……玉儿她偏巧只给了我一本,就在这本上。”独孤捏着一本好像被门夹过的书,只有在这时候才被人看见,连独孤脸上都能有这种受了苦还甘之如饴的傻笑。
不刻,弄玉、戴琛便都闻讯而来,独孤对他们讲述,这本书的某一页上,有个名叫“尘缘了”的火毒能救林阡。凤鸣的遗物有厚厚一摞,这本最薄,最不像有解药,偏偏和独孤如此有缘。其实反过来想,这本藏得最隐秘,理应最厉害。
“丞相,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给了他。”戴琛洞彻,装作“狐疑”地看向胡弄玉。
胡弄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他偷走的。”
“咦?丞相的防御,何时竟这般差?”吟儿笑起来。
“可这尘缘了,不是火毒吗,如何能治火毒?”茵子不解地问。
无影派众人一起看向这个年纪幼小的小医仙,惊叹她居然懂这么多。
“只需找个能够耐受的毒物,喂它吃了,体内转化,其血液便是对应的寒毒。”独孤说时,众人彻悟,“我想,不会太难。解毒之后,只需静躺五六日,不发怒,不动武,便可痊愈。”
病榻上的林阡虽然昏沉,却是闻言心念一动,不像众人因为听到他有救而欣喜。他是想到了吟儿的火毒为什么渊声说要用大火之毒灵仙草救,难道说,能达到治愈吟儿效果的寒毒不存在、只能通过效果完全相反的灵仙草转化得来?
那么,渊声说的凶兽之王,很可能就是承受那种烈性火毒的活体,可能比今次林阡需要的寒性毒物厉害得多。无论如何,吟儿离得救又靠近一步。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喜欢静躺么,烧糊涂了……”吟儿心疼地摸他额头。
“尘缘了,寒性毒物,这些,我都有!”胡弄玉喜不自禁,当即把随身带着的毒药、瓶瓶罐罐先列出来。
“咦,这竹筒……是爷爷的?”茵子双眼发亮、激动上前来看这些剧毒的外壳,同时手里也紧攥着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
众人全是一愣,吟儿呼吸一滞,忆起当年茵子刚失去茶翁时的痛不欲生,好在,时间这东西,会把眼泪磨练成坚强的微笑。
“她是……”不同于阡吟的爱怜,胡弄玉眼中感情繁复,她瞬间就明白了,眼前幼女,是风清门的后人,一时不知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她,是的他们不会找风清门报仇,但风清门确实是无影派含冤的罪魁祸首。
“风清门当年误信奸人走错路,后来家族凋零,最终只剩这一个遗孤。”吟儿连忙解释。
“我知道风清门凋零,却不知,只剩这一个……”弄玉眼神一黯。
“茵子,这样小年纪,背负着偌大一个风清门,承担着家族复兴希望,也是不易。”吟儿希望两个门派之间、能够完全消除隔阂。
“不错,那些过错,与她无关,她也是受害者。”弄玉点头,微笑将竹筒递给茵子。茵子沉浸在与“茶翁之物”重逢的幸福里,也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吟儿见状心里一暖,她真没想到,胡弄玉比想象中还要通情达理。
她自然不知道,弄玉和茵子,在一定程度上是同病相怜的,昔日亦敌亦友的无影风清,而今在命运和归宿上殊途同归,看来在不远的将来要并肩作战。
宋方解毒之时,金方刮痧之际。
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不眠之夜,金军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肃清行动,收获颇丰。
稻香村之战搬石砸脚,连累竹山、齐寿、蜀门三大据点覆灭,楚风流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深谋远虑如她,岂能不推测出自己身边有内奸?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好一个天真又阴险的完颜君隐,内奸安插到我心腹来了!”
“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小王爷得到的消息越多,与内奸的来往就越密,内奸与正常人之间的不同点就越易寻找,落网极快,证据确凿。然而那第一个落网的内奸视死如归,受尽刑罚也不肯供出同党,因此在她厉声喝罢便被处决。
这整整一夜连续处理了三个,几乎押上来一个她便发一通大火,在场诸将全都噤若寒蝉,包括陈铸、罗洌、完颜承裕、完颜纲、徒禅月清、完颜丰萧等等。
“陈铸,落远空你抓不到,转魄就任由他壮大?!”陈铸原还庆幸焦点不在自己,转瞬火气就全到了自己头顶,灭顶之灾,啊了一声:“我……我……”说不出话,汗如雨下,哪怕他们其实平级,威严却远远弗如。
“王妃息怒,陈将军毕竟日理万机,论肃清能力,其实比我出色。”发话的是今次为楚风流找出小王爷三个细作的功臣,浓眉凤目,玉佩金牌,陈铸移开视线,那人他也认得,原是十二元神里的独厚鞭仆散安德,昔年参与川黔边境之战时曾围困过寒泽叶、令林阡赞叹过他鞭法妖异,其后于兴州之战指挥北斗七星、与宋军明争暗战互有胜负,奇怪的是,嘉泰四年的怀旷楼之战后他便不知所踪,今日重逢,比以往敛了锐气,眉目之间,多了七分沉稳,三分阴沉。
陈铸一边感激,一边明白了,嘉泰四年,伤心离开战场,是因为确定了其未婚妻楚风雪已死吧……好在现在,他终于回来了,昔日肃清北斗七星给了他捉拿奸细的教训和经验,如今他终于听从了楚风流的建议和劝导回到战场、完成风雪没有完成的夙愿和理想,“杀落远空为风雪报仇”,那是他活下来和振作下去的精神支柱。
“我猜想,落远空可能职位较低,身份相对自由,很难大海捞针。但这个才刚出现不久的转魄,一定身临高位。”人群散去,陈铸赶紧对楚风流分析,“才刚出现不久,有两个可能如果是个老将,那么先前他一直处于蛰伏,最近才真正起效;而如果是近来才崭露头角,那么,目标就在徒禅月清、完颜丰萧那帮新人里。”
“这样一来,你这范围根本就没缩小。”楚风流怒火渐消,笑叹一声,“不过,林阡的细作,总是要狡猾一些的,诡绝大人,适才我真是失态。”
“没,没什么。”陈铸才无所谓,被她发脾气都是幸福。
“安德将要担负起风雪留下的控弦庄,也算分担了你的艰巨任务,接下来你便轻松得多。”楚风流说。
陈铸一喜:“果真!”他适才便猜到一二,却没想到仆散安德这么顺他心意,回来之后甘心不做将领,而全心全意成细作首领,也就是新的“银月”,楚风流看来下了好大一番功夫,要帮完颜永琏修补起控弦庄这个千疮百孔的细作集团。陈铸以后冲锋陷阵、攻夺城池,就不用身兼两职、疲乏不堪了。
陈铸还沉浸在轻松愉悦里,却听楚风流又说起她所掌握的有关落远空的信息:“这场稻香村之战,你我将所有可疑都带在了身边,林阡就在我们包围的圈子里,无论哪个奸细胆敢与他接近都是死路一条;而众将行动统一,谁有示警动作,也是同样一清二楚……可惜,落远空和转魄有着过人的定力,从不曾露出过马脚,竟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公被蒙骗。当然,如果林阡到最后一刻还没缓过神,我想他们也许会甘心冒险,不过即便那样,也只会被有所准备的我们一举两得。”
“会不会细作不在我们身边,而会在留守战地的人里?”陈铸问。
“不会,留守人马里若有细作、觉察到我等不在,早就会透露给宋军知晓,林阡也不会一直蒙在鼓里。”楚风流摇头,“可以确定落远空和转魄就在今次的稻香村行动中。转魄有头有脸,有名有姓。”
“风流,你还是比我强些,至少你这范围,缩小得令人惊叹。”陈铸向来言简意赅,唯独对她不吝赞美。他既叹惋楚风流眼力,又佩服她的魄力。他也看到,即使主帅倾巢而出,哪怕宋军第一时间知晓,平凉战地的金军主力,一样教宋军不敢乱来。
“我们这次,都是先胜而后求战,将可疑人物锁在身边,规避了海上升明月带来的所有风险,任何奸细胆敢作动便是给林阡陪葬,真的是行动开始我们就赢了。然而最终遭遇风险,是因为漏算了另一批不可疑的……”楚风流苦笑,“完颜君隐,王爷的所有儿子,最杰出的就是他,可偏是他,帮着林阡一起挑战王爷,日后不知还要起多少波澜。”
“他日,只能在战场见,绝不留情。”想到旧主,陈铸就酸楚。
“昔日同生共死,他日你死我活。”楚风流幽叹一声。
“也是他的插手,帮林阡、如日中天了。”陈铸岔开话题,本来想说羽翼丰满,忽然发现这四个字十年前就已经实现。
“据点失去还可以重新谋夺,但林阡经此一役,几乎凑齐他阵法里所有人。”楚风流越走越慢,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
“我粗略算过,确实全了,可是……”陈铸看见轩辕九烨从斜路出来,没有降低声音回避话题,“可是天骄大人,我们的阵法,其余还可以勉强补全,唯独十年前只缺的一刀,至今还缺……”轩辕九烨缺的那一刀,因为曾经认定了林阡,而谁都不肯将就。
“不,已经不缺。”轩辕九烨却带着一丝意味难测的微笑,说了句令他俩都意想不到的话,意思好像是指,林阡他不会得意太久。
“怎么?”楚风流陈铸皆是一怔。
“他的阵法,只是现在全了而已。”谁都看不出,轩辕九烨说的是预言还是图谋。
漫天繁星,交替明暗,万古以来,无论盛世乱世,天幕都这般静寞。
毫无征兆,一束流星明亮地划过整个天际,喧嚣正盛,剧烈陨落。
柏轻舟心为之一颤,倏然起身,向帅帐飞奔。慧如一惊,紧随而上:“怎么?”
“近来坤维纷扰繁多,我原以为是雅州蛮攻扰边境的战事,天骄和风鸣涧足可以应付,原来,比想象中严重吗……”
“蜀川是主公的根本,可千万别……”
多事之秋,还有不止一人候在林阡的帐外,个个都是面色焦急,其中便有戴琛和浪荡子。
“发生何事?”柏轻舟问。
“适才有人送来个东西给丞相看,丞相一看就冲了出去。”浪荡子说。
“那是凤鸣的饰物……那日战乱纷扰,下葬时丞相也没注意,也不知是当时被有心之人藏了起来,还是后来被人掘了坟墓把尸体偷了?”戴琛难掩焦虑。
“是前者。下葬后不久盟军便驻扎了进去、金人还没脱险,不会有人掘墓。”柏轻舟思路清晰。
“她说什么都要回稻香村去看。她丈夫非但不拦,还说要陪她去。”浪荡子无奈,“金军正要重夺齐寿和竹山,万一路上出点差池……”
“先莫惊慌,有独孤在,等闲之辈伤不了她。”柏轻舟说时,吟儿正好路过,把他们几个一起带到帐内。
掀开帘帐,却看林阡刚巧正在拍案,脸色铁青,怒不可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众人谁都没见他发这么大火,差点谁都不敢进去,吟儿赶紧上前:“怎么了,不是说了不能动怒?”
“天骄信中,可是说吴曦胡作非为?”轻舟问。
“军师猜得没错。这吴曦,上回抓住几个细作,尝了万众敬仰的甜头,便抓上了瘾,在蜀川官场大肆肃清,有嫌疑没嫌疑的,全都抓了个遍。”林阡把徐辕的信给她看,“平素倒也罢了,这几个月边境一直被雅州蛮骚扰,他这样乱来紊乱军心,官军还怎么打得下去?难怪前不久屡战屡败,非得让风师兄去救!”
“局面……天骄都很难控制??”吟儿觉得正常情况下,曹玄和天骄能架得住吴曦。
那时帐外忽然喧哗,吟儿上心、掀帘去看:“出什么事了这般吵闹?”
“回主母,这小子候主公好几日了,今天说什么也要等主公见他,我让他在外面候着,就快轮到他了吧,没想到,被主母领了又一群人进去……”侍卫面露难色。
吟儿循声看去,那小子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看上去已经多日风餐露宿,十分狼狈,还有外伤,脏兮兮的脸映衬出眼神明亮,不知怎地,吟儿觉得眼熟,而且他一看到吟儿,那一双眼就传达出无穷的喜悦和激动。
吟儿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前动了一动。
下一刻,他沙哑的嗓音喊道:“凤姐姐!”
凤姐姐……吟儿骤然杵在原地,想不到除了金陵外还有几个人能叫自己这个久违的称呼,那少年忘乎所以冲上前来,全然不顾身旁侍卫的拦截,吟儿脑中一片空白,却毫不犹豫说:“让他过来。”
“凤姐姐!我家少爷他……”那少年忙不迭地喊。
吟儿蓦地就懂了,他家少爷,凤姐姐……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还是能记得建康城那个冒着大雨为他家少爷给她送药的小少年,“崇力。”一别近十载,原来已经这么大了。
那个可以令他们鲜衣怒马悠闲徜徉的江湖,于无声无息间偷换成了紧锣密鼓的沙场,时光终不可逆,吟儿这一路下来,与故人多多少少都有重逢,可是和淮南人,交集最少,彼此变化却最大。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林阡,崇力现在是否就是林陌的十三翼之一,可是怎能没有林阡?于是林陌注定只能在川蜀的官场,从另一个角度帮他们镇守基业……
川蜀的官场,吴曦的肃清……吟儿串联在一起,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少爷他,出什么事了?!”
“吴曦那狗官,强说老爷和金国奸细有来往,可是老爷分明是被栽赃,那些人为了功名恶意构陷而已!老爷年纪那么大了还被打得皮开肉绽,昏迷时打入了天牢不准释放……老夫人急得直抹眼泪、求救无门。”崇力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哭喊,“少爷说只有您和林阡能救他们,他坚信老爷无罪,正在帮老爷寻证据。”
“他自己呢,可脱得开身?”吟儿心中一痛,是要怎样的走投无路、急火攻心,才会令他来向这个绝不可能再有交集的林阡求救?而他林陌从小到大,几乎都一帆风顺、万人拥戴,加上性格所致清冷示人,本该也是千钧一发面不改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