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其所好,固然正确,然而谢清发的爱好,是什么,怎样投?初夏黄河,逝水汹涌,林阡独自沿岸边行边想,不觉从长河落日,直走到星夜灿烂。。шщш.㈦㈨ⅹS.сом更新好快。
林阡和完颜永琏一样,先前都错看了谢清发,以为其既要洗刷父辈耻辱,便一定在意报仇或平反,被吸引被打动并不难。直到谢夫人对楚风月下毒明志,才知谢清发本心是“无论如何都置身事外”,那也是五岳一直以来奉行的方略——“平反昭雪”“报仇雪恨”两种筹码,竟皆无法左右他们的思想、‘激’起他们的战念。
“这并不表示谢清发就不想洗刷父辈耻辱,只是有些东西他和他父亲看得更重。”这样的猜测形成于三日之前、林阡与燕落秋‘交’涉后的下山途中,很快就被沙溪清证实了一二。沙溪清告诉林阡,谢清发武功与之不相上下,闭关很可能是为了修炼提升。形势如此严峻还能袖手帮派事务去练武,几乎可以断言谢清发的爱好是钻研武学、胜于一切。
但林阡能掌握到的线索,完颜永琏不会晚多久。
山深路险,五岳的前三当家都不是寻常探子可以靠近,除了海上升明月的八大王牌之“真刚”身处柳林,碛口和孟‘门’一直靠林阡越风越俎代庖,身兼数职、捉襟见肘,消息来源难免狭隘:而金朝腹地,原就有不少官将与谢清发有过接触,控弦庄行事也比盟军要便利得多。越风“暗箭伤人”事件已给林阡示警:仆散安德就在赵西风近身,可以先于盟军掌握谢清发闭关的地点,甚至找到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对此林阡奈何不得。
找到谢清发,又要用什么条件招‘诱’?世上武功千千万,岂是每一种都能‘诱’‘惑’他?沙溪清说郑王府与谢清发的父辈不熟悉,不代表完颜永琏的曹王府、完颜永功的郢王府不了解。诸如此类,金军可能的优势,无不令林阡心忧。
好在,林阡在‘交’涉时陈述的利害也杀伤不小,至少三当家的异心、薛焕的分化,已经给五岳预演了兔死狗烹。谢清发也许是武痴,但他不是个傻子,如果不出意外,五岳联合宋军和保持中立的可能‘性’三七分。
因此,燕落秋“三思之后的抉择”尤其重要,不管她是何居心,公开场合下的她都是谢清发的化身,她的表现、行为都体现着谢清发有未被金军攻克而动摇。她给盟军的这三日眼看就到期限,越风嫌疑既消,沈宣如钱粮已还,下一步便是她给林阡的答复。
或许,燕落秋已经给出了答案,林阡回到盟军据点时,意外被百灵鸟告知,今晨束乾坤薛焕的自相残杀,竟是燕落秋盗用束乾坤兵符所致。
“盟主让我来告诉盟王……”百灵鸟的第一句话。
“……她自己呢。”林阡终究有些失落。
燕落秋此举,本意可能是对三当家敲山震虎、然后继续坐山观虎斗,亦有可能是警告金军拿出诚意勿再背后捅刀,还有可能是故意靠近林阡、以行动示出联合诚意。无论哪种初衷,都不幸行为过‘激’开罪薛焕,令那位真‘性’情的薛大人大动肝火。吕梁军情,节外生枝——
正是这一日的入夜时分,金军与五岳不断摩擦终起冲突,折损五岳在柳林十余骁将不谈,更殃及孟‘门’柳林之‘交’数百风雅之士,燕落秋和赵西风即使想隔岸观火都不可能。
战况传到碛口已是半夜,对盟军不失为一个好消息,正如越风对‘吟’儿说的那样,燕落秋盗用兵符很可能得罪金军,盟军对五岳的争取只需加点力道,言下之意,林阡应趁此机会提前与她‘交’涉。却想不到这么快,连这一晚都没熬过去,那边就已经在火并,一切都源于金军无法容忍而先行发难。
发难,表面是忍无可忍、师出有名,内涵应当是薛焕想以军威震慑,给五岳预演枪打出头鸟。诚然,薛焕冒了为丛驱雀的风险,但赢得杀‘鸡’儆猴的机遇。一切只看五岳是‘激’昂者多,还是怯懦者众。
盟军在侧,何不将怯懦都争取为‘激’昂?网罗五岳,兵贵神速。
‘吟’儿闻讯便匆忙去找林阡,甫一掀开帘帐,便看见祝孟尝手舞足蹈,而林阡正背对着他,边听边看地图冥想。听到声音,祝孟尝转过脸来,喜不自禁:“哈哈,主母,你也知那事情了?天赐良机!”林阡也侧过身来,平素他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一瞧见她,高兴得溢于言表:“‘吟’儿……回来了!”
“还不赶快去争取她?”‘吟’儿急急问。
“天还黑着,还是等等。”林阡讷讷说。
“莫贻误了军机,怕被她勾引,便我陪你去!”‘吟’儿赶紧发号施令。
祝孟尝憋许久,没止住,索‘性’放声大笑:“主母,主公哪是怕她勾引,分明是怕你喝醋!”
“不是。”林阡瞪了祝孟尝一眼,严肃否定,祝孟尝一愣闭嘴,‘吟’儿当即板起脸:“不是?那你是更怕她了?”
“不,更不是。”林阡急忙敛了主公威严,低声温和地对她说,“我已安排仇伟前往柳林救急,算算时间距离,约莫天亮会传回消息。行动比言语更要紧,若能雪中送炭,也好过趁人之危。”
“哦……”‘吟’儿和祝孟尝大眼瞪小眼,怪不得没见仇香主。
‘吟’儿想了想,也懂,这起战祸其实已经连累无辜,林阡不可能跟祝孟尝一样怎么看还有点幸灾乐祸,他心里当然救人要紧,她也希望五岳能回报以真心。
正说着,沈宣如带着钱粮从赵西风那里回来,林阡告诉‘吟’儿和祝孟尝,原本他派遣了一支十三翼护送沈大少,却是一听说柳林祸‘乱’,便将那些兵力全都‘抽’调送去了柳林,“和仇香主路线不同,时间却是差不多的。”只是辛苦了沈大少,瞻前顾后走了好几个时辰。
“两路救兵,稳得很了。”‘吟’儿笑逐颜开,既是为战‘乱’将消,亦是为联军有望。
“是啊,‘吟’儿……”林阡看‘吟’儿好像已经不在意,看着她笑,他也不自觉流‘露’了一丝微笑。
天时地利人和,眼看尽归林阡,然而翌日清晨传来的战况,却令人震惊是宋军大败……
败得毫无悬念,当仇香主意‘欲’在金军打击下对五岳伸出援手,正在‘交’兵的五岳和金军却突然休战、一同调转矛头指向宋军……
恍然惊醒,薛焕和燕落秋竟是合谋演了这样的一出戏?!一方面拖延盟军、吊着林阡想联合五岳的胃口,一方面让金军和五岳愈演愈烈、示出机会要盟军相救,却把林阡的心理拿捏得如此‘精’准,请君入瓮,措手不及。
能算准林阡会派兵雪中送炭而非言语‘交’涉的,吕梁当地还能有谁?必须承认,在完颜永琏统治下的战争,没有一次结果是反常规的。
若非林阡持续关注、祝孟尝及时补救、十三翼掎角之势,此去柳林的宋军必全军覆没,饶是如此,也只能救仇香主一命、而无法给他逆转败局,小秦淮损失惨重。
黄河水,千万里沙,千万年血翻滚。
‘乱’世间好像却还真有个心远地自偏的际遇,就像不远之处的碛口桃‘花’溪,将近巳时的此刻,‘波’澜不惊,潭面无风。
溪边桃‘花’间的绿衣‘女’子,却没有她外表那般晶莹剔透,她这个人,复杂得难以言喻……
沙溪清想这样概括,她,燕落秋,是在世俗与绝俗中辗转,在风流和风尘间轮回。
如果说对蓝‘玉’泽是梦萦,对燕落秋便是魂牵,对蓝‘玉’泽有怜爱,对燕落秋则是‘激’赏,此二人皆绝‘色’,不愧倾国与倾城。
尤其她,燕落秋,是整个河东,抑或天下间唯一让沙溪清深有同感之人。忆当年,扶箫落雪,流水归云‘弄’烟雨。而如今,抚琴戏月,飘‘花’飞絮惹风雷。
他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却太懂玩火终将**,所以他再度不请自来,是想阻止她一错再错——
她竟然答应金军共同对林阡设下骗局?从何时起?一定发生在楚风月围攻林阡的那晚之后,因为当夜她如果就已降金完全可以直接参战;她和赵西风想要中立的本心也不是撒谎,那么她和金军联合是在这不动声‘色’的三天内?然而这三天,她本该在调查柳林三当家的忠诚,聪颖如她,怎就把林阡的敲打抛诸脑后?她不可能轻信平反,那么,是像林阡担心的那样、‘操’控着她的谢清发动摇了?这样快?不应该!就算是,难道,燕落秋竟完全失去了自我,谢清发的主见便是她的路线?
沙溪清心‘乱’如麻,想开口,但看见她专心致志的模样,不忍打扰,竟迟迟说不出半个字。
她专注投入的侧脸令任何男人看到都会痴‘迷’神往,而她才不顾谁在观赏谁会驻足,弹得兴起便‘乱’奏一气,自我陶醉也微闭双眼,夏风拂过沙溪清的衣角,他怒气渐渐散了不少,竟忘了来意只想着看她听她。
不经意间,燕落秋一边抚琴一边问,不曾回头便知是他:“小狂侠,为何对那抗金的联盟死心塌地,难道真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沙溪清不知何时被她发现,一愣,笑道:“我本潇洒之人,便因我最爱的‘女’子——蓝‘玉’泽说要抗金,我便也随她加了她的联盟。我今日也是为了她前来,问你燕落秋一句,当真可以连心仪的男人都敌对?”
燕落秋弦音轻颤:“心仪?”
沙溪清听出曲误,笃定一笑:“我记得世人将你与蓝‘玉’泽并称时,曾经有个相士说过一句,蓝‘玉’泽姻缘坎坷,一生不会爱上任何人,而你燕落秋恰恰相反,会爱上无数个人。”
燕落秋一笑置之:“无情滥情都是自己的事,与旁人何干?”
沙溪清摇了摇头:“可是那相士说错了,说反了。我见到的蓝‘玉’泽才会爱上无数人,燕落秋你,却没有遇过一个真正爱上的人,因为没有人会触动你内心,直到你遇到他。”
“你说什么。”燕落秋面不改‘色’、短促地问。
“难道不是?”沙溪清反问。
“何以他能触动我?”她认真,翘首以盼。
“因为你了解我,这世上,能让我沙溪清服气的男人,他是唯一仅有。”沙溪清发自肺腑说真话。
燕落秋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坦‘荡’‘荡’承认吧。”沙溪清永远这么自信。
她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不是人人如你这般,会将情爱作为原则。”
“呵,原则就是情爱怎么了,肤浅?可笑?信仰、理想就高尚几许?说到底还不是听从自己内心?”沙溪清冷笑,语气包含失望,“这些,都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她眉间掠过一丝惆怅:“那时的我,虽然未动真心,却爱过无数人,当然会这样觉得。可现在,你说动了凡心,却无法……”
“沙溪清,你怎又来了!?”当是时,赵西风远远看见沙溪清便来逐客,声音太大,将燕落秋“无法”后面的话都盖了过去。
“小声些!耳朵聋了!”沙溪清怒斥,断水剑已然出鞘。赵西风明明是主,却一怔僵立、大惊退到一边,躲得太急脸上通红一片。
沙溪清再不啰嗦,旁若无人,述说来意:“我是真不理解,你为何要同完颜永琏结盟?”
燕落秋看到他眼中仇恨浓烈,叹了口气,答:“镐王与郑王终究不同。”
“有何不同?即便一开始是不白之冤,五岳在决定公然反抗金廷的那一刻,就因为失去了所有‘门’路,而放弃了据理力争、宁可与金廷成仇。落草为寇,和我郑王府有何不同?”
“当年没有的路,如今曹王已经铺好。天下大势所迫,或许我们该感谢林阡。”燕落秋淡笑。
“林大侠不是已同你们讲过,完颜永琏所谓‘平反’是假?”沙溪清怒其不争。
“我调查过三当家,所谓和薛焕结拜,纯属子虚乌有,此外,对赵西风暗箭伤人确实不是抚今鞭,但也是林阡自己以‘栽赃嫁祸’来反栽赃,故意离间五岳与曹王,雕虫小技。”燕落秋察觉衣衫浸湿,毫不介意于人前更换,说话的同时只睨了他一眼,却透出一股明显的敌意,那敌意,端的也是收放自如、把持有度的敌意。
“好。好得很。”沙溪清根本分不清这是真话假话,难掩气恼,“就算完颜永琏允诺是真,他也不可能做得到。十多年来,如果你们安分守己,还有希望平反,偏偏作‘乱’民间,比我郑王府罪孽更重,他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说服得了完颜璟。可别忘了,他自己也是完颜璟的眼中钉!到那时他明哲保身,势必对你们过河拆桥,旁人不懂,你竟也一样愚蠢,看不透在被他利用!?”
燕落秋摇头:“利用?利用是相对的,他利用我们来打林阡,我们也利用他来寻五岳的出路……”
“出路?让别人侵占自己那叫出路?哼,什么洗刷父辈耻辱,你们这般在意平反,其实是想着要结束流寇命运,回归梦境里的锦衣‘玉’食吧,却不知不当流寇的那一刻,便是死的那一刻。”沙溪清冷笑,回看赵西风,“赵西风,你说得好听,‘要想日后万事听凭我意,务必此时不受外力干扰’,才三日,就被平反的好处干扰,‘蒙’住眼‘蒙’住心,你且等着,五岳被一支支地打散重编,此刻的任何余地,到那时片甲不留。”
赵西风一凛,当即回应:“五岳面前两条路,一条是很危险,但有机会实现夙愿,另一条下场可能好些,却会让我们越行越偏。我们自然选前者。”
“什么叫越行越偏,联合林阡怎就走偏?”沙溪清不解其意,“而且你们,明明还可以原地不动!”
“我们都想过原地不动,可惜林阡说过,这池水,永远都不可能再清。必须走一步,那便这样走。”燕落秋坚决地说。
“这个‘我们’,是你和谁?”沙溪清完全明白,赵西风不够资格做主,燕落秋也不见得能支配,一定是谢清发远程调控,所以他真的如林阡所担忧的那样,动摇了,降金了。
“是谢清发吧,他到底抓住了你怎样的把柄,让你这样‘迷’失自我、为他卖命?!”沙溪清见她不语,情不自禁近前质问。
“放肆!”她话语陡然严厉,这一刻他与她靠得如此之近,只感到美‘色’与杀气一同排山倒海来袭,这感觉并不错误,因他步入禁区她已骤然提琴,霎时靠近沙溪清的琴端立刻有银针喷‘射’,饶是他武艺高超也险些没有躲过。沙溪清又惊又怒,持剑击‘荡’,后退两步,这一瞬的‘交’手,宣告谈判破裂,敌我泾渭分明。
“沙溪清,你过分得很了!”赵西风大惊失‘色’,众麾下剑拔弩张。
“回去吧。向我心仪的男人复命,这便是我三思之后的选择。”燕落秋微笑,沙溪清赵西风皆是一愕。
没有误会,不是假象,五岳和金军果然是预谋。
沙溪清将话带到柳林孟‘门’之‘交’时,林阡和‘吟’儿尚在收拾残局、安抚当地小秦淮盟军。
“金军可能见过谢清发,说服了他,没想到,他比我们想得要傻。”沙溪清叹道。
“或是说,比我们想的要更加痴‘迷’武学?比独孤大侠更痴,接近肖逝、甚至渊声……”‘吟’儿猜。
“真可惜,我郑王府流落过早,不曾与五岳父辈武斗,无法对你们提供帮助。”沙溪清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