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不错。僵局虽然我更有胜算,然而变数会将一切颠覆。”林阡蹙眉,他知道和完颜永琏逐鹿中原的那一天迟早要来,海上升明月的山东分支,最近已有相关的推测和发现,只是尚不明确、还待留意,完颜永琏未必不会在近期就到。
虽然京兆府的增兵未必不能撼动平凉,但冲大王爷的底气也该想到,金军一定存在下一支援军。林阡不是没想过这变数的存在,之所以没计算,是因为——
若陕北的局势按照林阡的想法发展,则金军下一支援军即使完颜永琏所领也只能被迫接受事实,但若局势遂了完颜君附的意,则金军下一支援军很可能给抗金联盟雪上加霜。如此,下一支援军的作用都不算举足轻重。
除非第三种情况发生,僵局。
“一旦遭遇僵局,曾经被计算在外的变数,就要一起算进来。”陈旭如是说。虽说林阡比完颜君附赢面大得多,却必须兼顾到这种可能。作为主公,林阡比陈旭自信,但作为谋士,陈旭必须提点出来。
其实,对于林阡和完颜君附来说,环庆和平凉,都是争分夺秒的时间战。
不幸被陈旭料中,正月十五至廿二,当完颜君附大军尚在穆子滕城下越挫越勇,抗金联盟竟也一般境地,明明唾手可得却偏偏被垂死挣扎的延安府金军拼死拦挡——
海逐浪率过万大军攻打楚风流本营,彼时海逐浪刚得林阡号令,和林美材一起来势汹汹,抗金联盟攻城略地争如狼食骆驼一般,延安府金军虽被庆阳府金军激将早已不再怯懦,却被他夫妇气势吓懵,一时之间全说要护王妃逃出城去,恐慌之余,瞻前顾后,“那海逐浪和林美材,骁勇无敌,精锐之师!”“王妃赶紧离开,我等护送殿后!”
彼时楚风流大怒,道:“海逐浪是精锐,我们这里便没有精锐了吗!我就坐在城中,坐在这里,看着你们与他交战——你们不是没战过他!”
醍醐灌顶,诸将不再惊惧,危难之际,薛焕赶到与林美材激战,另一厢,有延安府金将第一勇士前往迎战海逐浪,与之刀战了七八百回合才休,众人都看疲了,他俩还旗鼓相当。
便靠这第一勇士和薛焕新老协作,楚风流将阵脚一度维持在了原地不变。
另一厢,石硅与百里飘云围攻十二元神期间,亦有延安府金将表现突出,那人施金蝉脱壳之法,先抓住盟军先锋几十人,随刻易装冒充盟军,成功骗过石硅,顺利绕到敌后两面夹攻,智谋过后,更显神勇,区区几十人而已,也扰乱了飘云的阵型将飘云都击败,不容小觑。盟军挫败了三日后方才找到转机,然而战线不过深入了几十里,比起往日进展实在微弱。
“完颜丰枭、徒禅月清……”这段时日,令林阡也颇感意外的两个延安府金将,前者不副第一勇士的名号,后者也是难得的智勇双全胆气过人。
林阡大军进攻的三路之中,唯有一路受阻最少,只因彼处齐良臣和司马隆这里增兵不多、城寨本身亦不够坚固,加之敌人林阡越风最为强大。亏得司马隆经验丰富、齐良臣又战斗力强,加上身后不远有小王爷掎角之势,故而才和盟军勉强相持。
环州之战,正月下旬完全拉锯。
正月廿三,同样胶着、战火纷飞的平凉府。
穆子滕一杆长枪如银蛇飞舞,骑而驰突于金军阵中,其冷快、精微、飘洒、雄伟,浑然一体仿若天成,不多时无论凤翔府名将完颜昱、袅懒,或京兆府高手乌古论兖州、完颜思忠等等,尽皆他手下败将。
远远望着这一景象,战马上的完颜君随发自肺腑叹了口气,心中所想,全被身旁一人道出:“百年一遇的将才,全都归了林阡去了。”
二王爷一愣,转过脸来,又惊又喜:“仆……仆散大人!何时竟也已驾临阵前!”赶紧去寻大王爷也来见他,却一时没找到大哥在哪,那人正是曾任宣抚河南军民使的仆散揆。
“虽是今天才到,却其实数日前便来了。”仆散揆笑而勒马,停在他身边观局,其后兵马络绎不绝,都从东面陆续奔袭,尘沙飞扬铺天盖地。
二王爷一愣,才意识到,数日前围魏救赵的策略很可能是他所提供的,因为大哥身边的谋士乙应该没有那么睿智和笃定。至于为何不直接给予见解,而只是提供大王爷选择,很显然是仆散大人帮父亲在考验和磨练吧。
见他带笑,二王爷知道,大哥一定选对了,选择先攻平凉。仆散揆是大金军事才能仅次于完颜永琏的人,提出的策略自然也高瞻远瞩,二王爷深信依着他的方略环庆一定有救。
“仆散大人带了多少人马?”二王爷顿了一顿,先问,“战将多少员?”
因他觉得,要攻掠平凉,武功也是非常关键的因素,那穆子滕名列南宋九分天下之一,战斗力和寒泽叶都算相当,二王爷知道,虽也在父亲身边多年,仆散揆却是少见一个战力低于智谋之人。
他也没有把握,仆散揆带了万余增援,就能突破这个由穆子滕把守的平凉。
然而仆散揆还未答话,就听金军阵前齐呼,不知发生何事,二王爷一愣循声看去,大惊失色“大哥!”,原来大王爷眼看金将屡屡败阵、为了挽回士气,已亲身上阵战他银枪。
为免吃了武器的亏,大王爷此番出阵也是用枪,只为取其“放长击远”之效,自幼跟在父亲身旁的他们兄弟三人,除了剑法必然涉猎之外,常见兵械自也都通晓一二。而从资质论,则是小王爷第一,二王爷最末,大王爷居中。
身份尊贵如大王爷,多年不曾亲临阵前,今次竟也被穆子滕的势如破竹给激发了战意,就像二王爷也难得一次给这同一个人叹息,叹什么,叹这人在大金多年,都没能被风流和自己收入帐下!
穆子滕接过大王爷这一新敌,尽管连战了六人都还状态上佳,灵活圈枪缠住大王爷枪杆,几经辗转连战马都绕了数次,大王爷枪尖一直被绕在他所圈范围以内,无法轻易进取半分。
只看那简单招式动作、个中深厚底蕴,就能明白,何以多年来金宋武林,枪法总以穆子滕为标杆。
然而大王爷贯彻了他在战场上的狠辣决绝作风,非但不像金军前几个主将那样受挫后失败,反而胆识过人地挑中一个他认为危险最小的时机和角度、冲着穆子滕发起冲击毫不拖泥带水。电光火石间迅猛扎出的这一枪,竟也堪称是去如箭来如线,瞬间合力尽透枪尖。
如此一枪已然神作,可惜遇上穆子滕超神,众人眼看大王爷即将刺中穆子滕身体,却就在那一枪快要挨着穆子滕战衣时被闪电般弹开,只有仆散揆等人看得出来,穆子滕不是发现得迟这时候才挑,而是刻意等到大王爷锋芒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方才格开!因为在这一刻,拨开对方攻势并立刻贴着对方的枪杆转守为攻,才是最强也是最有杀伤!果然大王爷正欲得手突遭变故,根本无法回防霎时败相毕露。
穆子滕这一枪贴杆而入时机抓得极好,招式亦如万箭齐发箭无虚发!他这一枪,比大王爷更直更快,顷刻翻压把大王爷罩在银光之下,与此同时枪刃已不由分说刺向大王爷头脸。这一枪“飞燕投巢”杀气逼人,大王爷临危急忙低身,原是想由下而上崩开银枪,然而内力枪法均与之悬殊,压根无法在短时间自救,手中枪不受控地脱飞开去,而身体也摇摇晃晃要坠落马下……
千钧一发二王爷正待要仆散揆去帮忙,却看仆散揆气定神闲无动于衷,再一瞬,惊见大哥摔落下马,而随着空气的一拧一松,莫名其妙的是穆子滕的枪也脱手而飞……
“怎么回事?”二王爷一怔,忽而感到胸口些许不适,来不及管胸口这一刹的麻痹,先给大哥逃过了性命之忧而庆幸。
正要趁胜俘获大王爷的穆子滕也甚为诧异,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酣战时武器脱手的稀奇事,刚刚的瞬间,眼前景象竟似出现了碎痕又陡然拼接上,好像时空位移过记忆也断线,诧异之后,见银枪被适才妖风钉入几丈之外地上,即刻打定主意策马先去拿回它,越是接近,越感离奇,只因脏腑好像被什么压紧……
才刚要触到枪杆,忽然背后生风像有只手猛伸过来,都不知是从哪里是不是突然撕开空气闯过来的,穆子滕急忙低身避开,拔出地上银枪的同时不作停留策马旋走,然而那力量如影随形力大无穷,很快追前势要将他也斥落马下,他再度侧身让过,借腰力圈枪划圆防守,如此方能与那不速之客僵持在马上,模模糊糊,看到那是个青衣老者,四五十岁,此刻不该再去犹疑他是从何而来,最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袖间那把武器上,似幻似真,若有若无,杀气四溢,惊心动魄……
纵使穆子滕枪法动迅静定冠绝天下,终还是在周旋了五回合后摔下战马。
那青衣人毫不怜悯,飞身而下,控剑对着落地尚在翻滚的他一路击杀,穆子滕为求生机翻得空前迅疾,却感火花和风霜一路擦着自己的脊梁,滚至绝路,再无希望,于是咬牙一搏,以枪为支点奋力腾起,一脚跨过剑锋朝那人踢,同时在半空中猛然调转枪头,直接对着那人一枪当头劈盖!
“好枪法!”仆散揆远观不禁叫绝,这两招攻守并济起承转合得如此漂亮!
青衣人似乎不曾料到穆子滕还能有反击之力,然而此刻虽然惊疑,却只是那种高手在试炼晚辈时对晚辈超出预计的疑惑,而非命在旦夕时的惊惧,所以面容里竟沉淀出对这致命一击的云淡风轻和毫不介意。
毫厘之距,穆子滕明明就要刺到他,却好像被那人拨反了时间、推离了空间——那人速度比他还要快千百倍,在他二人中间倏然铺陈出无穷剑气,内力之强,仿佛在他二人之间形成了不可逾越的结界——岂止不可逾越啊,分明像一堵时空之墙,将穆子滕这一枪硬生生地撞回了头,枪刃完全朝着自己来,危难关头,非但不能调整枪法,反而自己的意识都好像支持着这一枪,往自己身上刺……
这个人的剑,游刃有余逆转了光阴,不费吹灰能摧毁人世。穆子滕的枪路,在他眼里一定慢到被切割成了无数进程,使他除了后发先至之外还完全有空闲来同化穆子滕的意识,所以,那一刻无法预知的巨大阻力,不仅使穆子滕当即如被困胶中难以施展,更加窒息痛苦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意识消失之前穆子滕还是想起来了这会是谁,这是谁,完颜永琏麾下高手堂的首席,九天剑岳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