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知林阡已在归途、前线也渐入佳境,后方盟军来不及欣喜,就兀自升入一级战备。
之所以轻车熟路,是因绝地武士在月氏就曾因神魂索发作而失控,
今日执剑乱舞、疯狂冲关,神情举止都跟当初大闹军营如出一辙。
盟军却不像围殴林阡那样,忍心对凤箫吟集结合阵,所以虽车轮上下、却多以言语为主:“放下武器!”“莫再冒犯我们主母!”“你敢不用她的剑法?”“伤她一根汗毛,主公饶不了你!”
绝地却比在月氏时还决绝要走,对林阡更是深恶痛绝:“老子才不会放过他!!”
事发时,林阡已到战地附近,只是认为自己还需留观,再加上听闻战势平稳、瓜州趋于安定,便在三危山东北暂时扎了一个人的营。
“看透一切又能对没看透之人心怀悲悯,你可以剃度出家,真的。”来时轩辕九烨这么说,这么巧,附近据说有个蔚为壮观的礼佛之地,
数百洞窟,千余塑像,多层阵列,鳞次栉比,
无垠大漠与浩瀚壁画,相得益彰,惊世骇俗——
敦煌莫高窟,始建于前秦,“有沙门乐僔,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尝杖锡林野,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造窟一龛。”这些洞窟最初作为隐士僧侣的修行之所,后来发展成服务于周边涌现的寺院。
“施主是有缘人,不妨在此思过。”战乱中,没几家寺院还有香火。说来也奇,他没有带刀,寺中住持却一眼就认出他。是非功过,大概都担了一身。
那寺院本身就比一般寺院辽阔,他在那漫天遍地的佛龛中,时而随心漫步,时而驻足冥想,转弯后发现前方有两条岔路,他既想先看左边,又舍不得右边,可惜两边背道而驰,然而佛寺的规矩是不能走回头路?
两边一样都是未知,且同等程度地吸引他,他作了万般取舍,才终于选择向左,
妙音曼舞,宝相庄严,置身佛道一日,不知世上几年,一边收获良多,一边又有遗憾,离右边那些佛像越来越远,似乎只能下次来再赏?下次又要何时?就在毫无准备的一刹,猝不及防看见右边的佛像群入口就在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左、右两边的构造都是圆形!所以他无论怎样选都会回到起点,任何风景其实都不会错过!
是否与饮恨刀九层以上“周而复始,循环无止”的感觉相契?两个圆挨在一起,又恰好是后世所说的无穷。他现在闭目站在这交点处,既能体验时空动静交替之玄妙,又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圆满。
是了,不经过一番山重水复、割舍放弃,怎会有这般柳暗花明、妙手偶得之感?这又是一层佛家的道理吧。
“阿弥陀佛,施主佛缘深厚,天下万民之幸。善哉善哉。”高僧带引他去莫高窟中的藏经洞。
涉及魏晋到宋初八百余年的政治、哲学、军事、宗教、历史、地理、文学、医学、数学、天文历法的敦煌典藏遗书,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流连忘返,夜以继日,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眼前仿佛不是字画,而是丝绸之路、河西走廊,商人、使者、兵将、文人,玉石、香料、茶叶、瓷器,车来物往,熙熙攘攘,从繁华到萧条,不过转瞬,从废弃到鼎盛,又只须臾……
出了藏经洞,真有些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意味,这才感到倦,闭了眼却睡不着,连内眼睑都是他被充实的十九层。
莫高窟中充斥着大量斑斓而又斑驳的壁画,其中难得有一幅与佛经无关的人物写实,
林阡驻足,细读题字:“河西节度使检校司空兼御史大夫节度使张议潮统军……”画中的张将军穿圆领红袍,系革带,骑白马,执短鞭,其人雄姿英发,出行场面浩大,当地百姓应该对他极尽爱戴,壁画放眼有数丈之阔。然而,林阡自认为通晓古今,竟没在史书上见过有关他的立传。
老僧似乎看出他的疑问,不问而答:“安史之乱,大唐精兵皆回朝平叛,边关遭吐蕃趁虚而入。瓜州守军与国家失联,孤悬在外作困兽之斗,四十余年满城尽是白发兵。至于沙州,更在坚守死战十多年后,成为吐蕃沦陷区。守将为了民众能继续生存而妥协,却在破城后被吐蕃军毁约毒杀。民众们失去庇护,惨遭奴役、侮辱,不敢反抗,唯能趁祭祖时,衣中国之服,号恸而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