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钵”本是契丹语音译,意为皇帝的行营,指的是辽帝四季巡游,进行渔猎活动,即所谓的“春水秋山,消夏坐冬”,合称“四时捺钵”。
帝王巡游在大宋虽少见,但史书上的记载却不少,最出名的就有秦始皇、隋炀帝这两个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二位。
普通人也讲究个“穷家富路”,富有四海的皇帝出巡就更不简单,百官随行、千军护卫,巡游途经的地方,无论道路、治安,还是生活供给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极为损耗国力。
以秦、隋两朝之强,也经不起这样地连番折腾,甚至某种意义上,两个强大王朝的覆灭,也与这两个皇帝的频繁巡游有一定的关系。
扮作车夫的王汰竖起耳朵,吴用、王伦两人也打马跟了上来,自燕京城听说了辽国众多传闻后,这几人就对捺钵制度产生了极浓厚的兴趣。
受儒家传统影响很深的几人,都无法理解这种皇帝常年巡游,耗损国力的制度,为何能在相对贫穷落后的辽国坚持百余年,且国家没破产,臣民还对此习以为常。
这完全超越了几人的认知范围,为此,三人还讨论了好几次,终无结果。
徐泽倒是知道一些后世关于秦始皇巡游的真正目的和功绩的论点,但对捺钵制度确实不了解,所以每次都只是默默倾听。
耶律大石见几人兴趣甚浓,反问道:“三位夫子熟读史书,可想过周武代商,封建亲戚,以藩屏周;秦合诸侯,废封建,置郡县;汉继秦业,为何又逆潮流,再封诸侯?”
王伦道:“秦统天下,多得益于其国内无层层封建,收举国之力。汉高分封,乃是吸取秦朝过犹不及之教训,郡国并行,慢慢化解六国遗风。”
闻焕章道:“汉高起于寒微,皇族势弱,功臣百战而存,功高震主,汉高年迈,为子孙计,分封实是为了守内虚外,相互制衡。”
吴用在想耶律大石的本意,晚了片刻,道:“秦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其国上下早已习惯郡县制度,推广天下,既是惯性使然,也有人才保证;秦末人口锐减,汉高再定天下的时间太短,帐下人才虽多,但各有抱负,真要治理全国郡县却不足。所以,才有大风歌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盼。”
“三位夫子大才,大石佩服”
徐泽没有参与讨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耶律大石身上,这人仿佛自带魅力光环,极具亲和力,举手投足都能吸引他人关注。
徐泽自认不是天降英杰,要学习的地方太多,尤其是这种能够快速拉近与陌生人关系的技巧,简直是势力领袖必备。
耶律大石对徐泽还以微笑,接着说:“我朝起于部族,兵民合一,游牧既是传统,也是国力长盛不衰的保证。捺钵名为巡游,实是传承先祖游牧遗风。”
“我朝疆域广阔,域内部族众多,游牧、渔猎、耕种之民生活差别极大,风俗迥异。若只守一地,循一法,根本无法管控全局,国朝之初,捺钵未定,就常有动荡。”
“捺钵虽需国族内外臣僚、南北院主要官员从行,然路线相对固定,一应供给从简,低级官吏还要自己管照牛马,是以所费甚少。”
毕竟是分属两国,耶律大石的讲解极为简略,只是简单讲了花费少的原因,却没有讲其运行机制,几人仍是满腹疑惑。
闻焕章问:“捺钵四时不停,又需众臣僚随行,岂不就是朝廷本身?”
“然!”
“朝廷常年巡游,那国之大事如何能及时有效处理?”
“中京有汉宰相以下的南面官员留守,负责行遣汉人一切公事,其余各部内部事务,向来都是其部首领自决。”
“春山、秋水,各部首领必须参加,伴随圣驾,聆听圣音,部族之间若有纷争或各部难决之事,亦可上报朝廷处理。消夏、坐冬,召开召集北南臣僚会议,处理包含部族和汉人之事在内的所有政务。”
徐泽差不多听懂了,这不就是“送服务管理下基层”么?
以此时的生产力和管理水平,人口集中的城市还好,边远部族只能采用羁縻政策宋朝也一样。
这些生番蛮夷大多生活艰辛,部民除了烂命一条,别无长物,只能为朝廷服血税,除了响应战时征召外,官府基本无法有效管理这些人,甚至于派人巡查他们都是浪费粮食。
只是,与宋朝对羁糜部族基本放任不管不同,辽国兵员的主体是部民,对这些悍不畏死的边远部族就不能不重视。
由此,每年春秋捺钵,各部首领陪皇帝钓钓鱼、打打猎,一起吃顿头鱼宴和烤羊腿,既能集中处理各部事务,还可联络感情,甚至通过部族首领自发献歌舞、讲段子、敬酒之类的细节,观察他们的忠臣度变化,确实是很好的管理模式。
但闻焕章几人仍有疑问。
“中京留守官员,真能行遣汉人一切公事?”
“当然不能,除拜武官或文官县令、录事以上官僚,只行堂帖权差非正式临时任命,待冬夏捺钵,召开召集北南臣僚会议研究后,再取旨,出给诰敕。”
“原来如此。”
闻焕章、吴用、王伦不再发问,几人皆陷入沉思,各自在心里琢磨这一制度的优劣。
……
有了耶律大石一行人的加入,商队无论是选择行进路线,还是寻找水源补给,都比以前更有效率,行进速度明显加快。
碰到的马匪探子,见到商队番汉结合的“护卫”,也早早躲开。
唯一的意外,就是孙石和石秀仅凭日常接触,竟然各自偷偷记下了这些契丹人畜养马力、刨冰筑营,甚至追踪寻迹等方面的小技巧。
十余日后,商队顺利到达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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