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没有戳破萧奉先的谎言,问道:“今日要来哪些部族?”
“剖阿里、盆奴里、奥里米、越里笃、越里吉五部已进五十里以内,曷苏馆部挞布野病重,遣子胡十门来朝,今日午后可至。”
“按出虎水完颜部呢?”
“还,还没有派来信使。”
耶律延禧挥手,命几名宫女退下。
“从前年开始,东北路统军使萧乌纳就多次上书,一再说女直志大,请求朕发大兵讨伐。去年头鱼宴上,完颜阿骨打又公然拒绝献舞,我欲除之,你却说无大故而杀,恐伤诸部向化之心。”
“如今,距离更远的五国部和曷苏馆部都快到了,他完颜部还不来,不是作反又是什么?”
耶律延禧音调低沉,额头秃发处,根根青筋跳动,似在极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若是换作其他臣子,定然要吓得跪地求饶,萧奉先却没有过度紧张,依然从容不迫。
生女直人这几年动作不断,没有谁比他这个枢密使更清楚,但女直人不比其他,前几年连高丽人都吃过他们的亏,战端一起,短时难止。
萧奉先已经位极人臣,两个妹妹也深得皇帝宠信,只要朝局不发生动荡,自己父子两代的富贵就不用愁。
只是一旦和女直人打起来,又怎么可能不影响朝局?若是领兵在外的统帅所用非人,搞不好就会危及自己的地位。
“陛下,可是定下决心要伐女直?那臣请陛下示下以何人为帅,征哪些部族?朝中留何人镇守?若战事迁延,阻卜、乌尔古德勒部等部复叛,南朝又趁机来寇,当以何应对?”
耶律延禧闻言愣了半响,颓然坐下,无力地问:“哪依枢密使之见,又该如何处置?”
“陛下,臣寡闻,只知按出虎水完颜部兵仅千余,民不过万人,若彼辈真敢跳梁,怎能挡我王师雷霆一击!”
“其部本就为羁縻生番,反意虽显,反举却未彰,且距中枢远在千里之外,乃表里之疾。但若中枢不稳,却是肘腋之患,陛下莫非忘了重元、乙辛之乱乎?”
耶律延禧腾地站起,一脚踢飞立柱旁的痰盂,咬牙道:“朕此生如何能忘记这些贼子!”
萧奉先赶紧出言劝慰,待皇帝稍稍平复心情,才缓缓分析。
萧奉先道:“陛下,女直人向有彪悍之名,数百年前就曾与高丽人联手,打败过大唐东征大军。我朝初立时,女直亦曾南下,太祖屡次用兵,方止其势。”
“太祖为国朝千秋计,乃分其部、迁其民、夺其财,还留下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祖训,就是要朝廷始终不忘裂其部之制。”
“女直人分裂已久,往日互有征伐,积怨甚深,近年又不满按出虎水完颜部侵夺其余各部自主权。先有乌春、桓赧、散达、鲁部卜灰、蒲察撒骨,后又有温都跋忒、纥石烈阿疏、毛睹禄、乌古论留可、诈都等,公开与按出虎水完颜部相争,其族内部其实相当混乱。”
自去年完颜阿骨显露反意后,辽国就加强了对女直各部的情报收集,北枢密院下的兵机司在付出十余条人命后,打探了不少亦真亦假的消息,耶律延禧作为皇帝,当然都知道,但那些零零碎碎,甚至自相矛盾的初级情报,他哪里听得进去?
似今日这般,去伪存真,归纳总结后的汇报还是第一次,只听了片刻,耶律延禧的就冷静了下来,回忆起一些细节。
“朕想起来了,十余年前,纥石烈部阿疏出奔,报完颜盈歌侵吞其众,当时说完颜部数百,这些年定然早不止此数,不然,彼辈绝无狗胆跳反!”
“陛下圣明!”
萧奉先马上送上一顶高帽子,接着说:“臣以为,按出虎水完颜部跳反,倒未必是其实力增长多少。很有可能是觉我朝内忧外患,暂时无暇顾及他们,才怀有别样心思,冒险行献下策。”
“此话怎讲?”
“大安八年1092年,准布部玛古苏叛乱,迁延六年之久,乃圣宗后,从未有之大动乱;乾统二年1102年,萧海里反叛,朝廷数千大军捕之未果,反让按出虎水完颜部千人得手;乾统四年,高丽与女直部爆发冲突,双方大战数年,按出虎水完颜部统合生女直诸部,虽然最终打败了高丽人,但其部伤亡也定然不小,不然的话,前几年就不会如此消停。”
“玛古苏之乱,让那些怀有异心的部族看到了朝廷的虚弱,随后,阻卜、乌尔古德勒部先后骚乱就是明证;而完颜部近些年多次大战,都是以少败多,其部难免自大,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高丽人战力如何?”
萧奉先早就习惯了皇帝跳脱的性子,从容回答这个突然蹦出的问题。
“国朝与高丽百年无争斗,臣不敢妄下结论,但百年前,我朝曾与高丽四战,三胜一负。”
耶律延禧沉吟片刻,问:“如此说来,这完颜部还真有抵抗朝廷大军的底气?”
“陛下!完颜部不足为虑,所虑者,只是生女直人这个整体。臣估计完颜部应是前几年与高丽人两败俱伤,又遇灾荒,民生艰难,乃改变策略,妄图以对抗朝廷之举,转移内部矛盾。”
“女直人虽然喜好内斗,却也极度排外,若朝廷起大军直入女直腹地,完颜部正好以此借口团结诸部女直人对抗天兵。”
“而若明面对其置之不理,暗地拉拢其余各部,此贼肯定会狗急跳墙,强行兼并亲族,以图自保,待其众叛亲离之时,朝廷再介入,定然能收奇效!”
“这件事,容朕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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