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前,他满怀仇恨,带着阿爹的遗体和一百多败兵来到轮缚大囤安顿后,求见卜漏,提出带一部分敢战的夷人,潜回去破坏水源,骚扰官兵的粮道,在汉人的后方村寨杀人放火等疯狂建议。
卜漏否决了他的建议,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讲:“孩子,我的儿子没邱也死在了汉人的手里,但得皆不还是留在了然落囤?不要被仇恨冲昏头脑,我们夷人闹事不是为了私利和报仇,而是为了求得生存,你这样做,只会把夷人往死路上逼。”
处于疯狂中的斗柏根本就不信卜漏的鬼话。
不是为了私利?
不是为了私利,
你当初为什么要不计代价攻陷梅岭堡,
难道不是为了那些夺人心魂的金银酒具,
还有天上仙女般的赵姬?
谁不知道,你回来后,三天都没出过屋子!
斗柏虽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但卜漏仍然从他的眼神和嘴角细微动作看到了嘲弄,心虚之下,好久都不愿再见斗柏。
第二次,是官兵第一次围山攻寨,斗柏不顾官军射来的如雨箭矢,拼着受伤,也要抛出石头,砸死了一个督战的武将。
为这事,卜漏见了他,表扬他的勇悍,号召族人向他学习,说了好大一堆场面话。
那时官兵已经兵临城下,封锁了几个重要出口,所有族人都不敢再下山,斗柏也早绝了再出去搞破坏的心思,和卜漏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随后的日子,究竟是过八天,还是十天?他已经不知道了。
开始是晚上睡不好,然后是白天也别想睡,官兵不停地闹,还不能不防,官兵人太多,睡得好,吃得饱,精力充沛,兵甲精良,夷人若是不防备,佯攻就会变成真攻。
以至于一些人养成了官军闹后就能马上睡着的习惯,但随后官兵似乎也发现了这一规律,佯攻一波连着一波……
山上的生活条件其实很差,有限的几处山泉根本无法满足数万夷人的生活用水。
粮食有限,青菜和肉食缺乏,吃不好,又睡不好,已经有很多人相继生病。
斗柏也整日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他频频生出幻觉,眼前反复出现阿爹死前的场景。
那魔神般的官军列队冲锋,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恐惧,那些打死也不愿随自己来轮缚大囤的崩溃族人,这些本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全都回到他的脑子里,反复冲刷他引以为傲的仇恨。
他看到了阿爹又活了过来。
一会骂他虚伪,说你本来就是个懦夫,非要装什么英雄?
一会又拉着他的手,恳求他一定要活下去!
这种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他频临崩溃,开始怀疑一切,怀疑阿爹对他说过的话,怀疑自己曾经的勇敢,怀疑族人们真的能坚持下去,怀疑夷人究竟有没有未来……
“斗柏,斗柏,斗柏!”
“啊!我没有”
斗柏被卜漏的护卫摇醒,好半天才恢复一些神志。
大帐内,一片狼藉。
卜漏似是宿醉刚醒,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臭味,桌上的金银酒器歪倒一片,上面还有不少呕吐物,这些卜漏往日里最珍视的东西,就这样随意的堆放在桌上。
“你找我?”
看到卜漏,斗柏已经清醒了不少,恳求道:“大头领,投降吧!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哈哈哈,投降,还能投降吗?你去问问各部的头领,谁愿意投降?”
卜漏抓起金酒杯,将上面的污秽物小心拂去,饮下所剩不多的一点酒。
“你要不要来一点?”
见斗柏摇头,卜漏惋惜道:“就剩半坛了,官兵天天闹,也就喝酒后能稍微睡安稳点。”
斗柏意识到自己不该来这里,夷人的骄傲坚毅豪迈的卜漏都颓废成这鬼样子,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死在水芦毡囤寨前的官兵枪下。
至少,那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夷人的光辉历史和不屈精神,可以死得像个英雄。
斗柏掀开帘子,不辞而别。
“哈哈哈,夷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