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官衙。
“第几批了?”
知大名府事梁子美靠坐在椅背上,微闭着双眼,漫不经心地询问前来汇报敌情的兵马都监闻达。
“回相公,已经第六批了。”
同军骑兵耀武城下并肆意砍杀袍泽,给了馆陶县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守将在四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接连派出六批使者向梁知府求援。
“这才过多久,都六批了,够急的啊?”
与八年前知郓州时相比,梁子美明显苍老了许多,须发皆白,厚重的眼袋更是无力的垂拉着,但气度却越发深沉如渊了。
“有谁愿意出兵去救援?”
“这——”
闻达欲言又止。
“嗯?”
梁子美慢慢睁开双眼,面露嘲嘲弄之色。
“呵呵,平日里一个个胸脯擂得震天响,真需要报效朝廷时,就不行了?”
“贼军进军太快,儿郎们应对不及——”
闻达有心解释,却没有底气,越说声音越小。
“让王定去吧,带四个营,不求他血战击退贼军,只要能守住三天就成。”
被知府相公说中心事,闻达面色有些难堪。
“相公——”
梁子美抬起枯瘦的右手,摆了摆。
“左右都是一样,缩在大名城内,也不过是晚几天而已,去吧。”
知府相公说完又闭上了双眼养神,闻达赶紧行礼告退。
侍立在梁子美身后的梁竫担心祖父着凉,小声喊道:
“大父。”
“嗯?”
“要不,孙儿扶您上床?”
“不了。”
梁子美睁开眼,伸出右手。
“扶我起来,出去走走吧。等哪天这眼睛一闭啊,有的是时间睡咯。”
贼军即将大军压城,祖父却妄谈生死,梁竫深感不吉利,赶紧接话。
“大父身体康健,期颐可望。”
《礼记·曲礼上》“百年曰期、颐”,听了八孙儿的吉利话,梁子美笑着摇了摇头。
“期颐就算了,若是能早两年致使,老夫这身子骨活到耄耋倒是不难,如今嘛,活不到咯——”
梁子美自政和六年出知大名府,至今整整四年,大宋帝国风雨飘摇,身为北京大名府长官的梁子美自然跟着百事操劳,繁重的公务严重透支了他的身体。
其人几次上书天子,请求致仕,皇帝却再三挽留。
如他这般已经年满七十四周岁还不能致仕的老知府确实不多,但六十好几了还在各地军(州)发挥余热的守臣却大有人在。
朝堂上也一样,当年那个只顾钻营揽权的蔡元长,如今也应该尝到了上得去下不来的苦头了吧?
这种现象要是放在六十年前的仁宗朝简直不可想象,如今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大宋这几十年来党争不断,来来回回地折腾,今上即位后又开党禁,不仅败坏了官场风气,更使得行政人才严重断层。
一线守臣青黄不接,老的老小的小,经验丰富又能做事的梁子美便如一头老黄牛,哪怕是即将倒毙了,也得先给朝廷犁完最后一亩地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