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耶律延禧后悔过。
但其人后悔的却不是自己在皇储之事上的优柔寡断,而是不该给耶律余睹这叛徒机会!
身为皇帝,所有的事都能容忍,唯独不能容忍背叛。
耶律延禧这些年受够了背叛,一个个都说自己是坚贞臣子,可一个个都在背叛。
朕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朕?!
为什么都要背叛朕!!!
想到这些年屡屡遭受的背叛,皇帝的面部表情狰狞可怖,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
一旁的同平章事左企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耶律大石却仿佛没有看见皇帝的异常一样,继续讲解前朝往事。
“回纥人打败叛军之后,按照之前的约定,纵兵洗劫洛阳,尝到甜头后,又多次入侵,也是郭子统帅精兵赶跑的。敢问陛下,若是徐泽打退了女直人,谁能为大辽再赶走徐泽?”
“还有谁!”
皇帝一脚将身旁的矮墩踢滚,发泄心中的怒火。
大辽虽大,可除了杀不绝的叛逆,还能有谁是可以力挽天倾的忠臣?!
耶律延禧想到了当年父母被杀,祖父道宗皇帝也对自己不管不问,幼小的自己孤苦无依,睡觉都不敢睡死的绝望经历。
即便登基了二十多年,这种极度的不安感也如影随行,从未真正离开过自己,并随着这些年遭受的背叛越来越多,其人越发惊恐和不安。
孤家寡人!
朕不想做孤家寡人!
朕也想中兴大辽,可谁才是朕能够托付的郭子仪?!
好半晌,耶律延禧才从极端愤怒、狂躁与不安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猛吸几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还有没有,一次说个够!”
“还有!”
耶律大石似乎是一个没有感情木头人,无视刚刚暴怒过的皇帝,接着侃侃而谈。
“前朝是汉人之国,叛乱的安禄山是蛮胡之后,即便打下了长安和洛阳也坐不稳江山。入侵大唐的回纥人、吐蕃人即便暂时得势,也照样会被赶跑。”
“本朝虽然上承大唐正朔,宾服诸夷,但国族稀少而汉人众多的事实却没法改变。太祖、太宗、景宗、圣宗多次打败南朝,却始终无法立足中原,大辽任何时间都得靠国族。”
话到此处,耶律大石终于图穷匕见,显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大辽官方的宣传一直以中华正朔自居,从没有将自己当蛮夷。
但统治者高层却都明白自己始终是蛮夷,始终得不到汉人的真心认同,能够让大辽保持强大,唯有纵横天下的契丹铁骑!
除了一个人——
亲生父母被国族杀死的耶律阿果(耶律延禧小名),一直遭受国族背叛的耶律延禧,多次依靠汉人力量稳住形势的耶律延宁(耶律延禧的表字)。
唯独当今皇帝是个另类!
多年来,皇帝不仅常来汉人聚居的南京,待在南京的时间比其他四京多得多;还打破传统,任用汉人统兵;处理国族和汉人的矛盾时,也偏向汉人居多。
正是因为皇帝屁股坐歪,是非不分,才会导致国族精英寒心,反复发动政变,一再消耗大辽所剩不多的元气。
为了权势和利益,豪迈洒脱的徐霞客能变成阴险狡诈的徐泽。
国势日衰的残酷现实和多年的磨练,也早让温文尔雅充满幻想的耶律重德变成了为了大辽国运而疯狂的耶律大石。
其人希望自己的进谏能让皇帝警醒,但很明显,耶律延禧不会警醒,皇帝甚至想都没有想这些。
“糊涂!朕是天下共主,无论国族还是汉人,都是朕的臣民!”
耶律大石知道无法改变皇帝的心意,却不想就这么放弃。
“但徐泽是汉人,无论陛下承不承认,汉人都比国族更容易经营这片土地,大辽拿下燕京快两百年了,此地还是以汉人最多。陛下一旦放徐泽北上,除了会将燕京和乃至整个大辽拱手送给他,臣实在想不到其他的结果。”
“够了!”
耶律延禧看着依然犟在当场还想谏言的耶律大石,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朕何尝不想依靠国族,可国族这些年回报了朕什么?
耶律大石虽然出生在家世败落的偏远宗室,但有父母的庇护,至少不用从小就活得提心吊胆,也不用承担一再被族人背叛的痛苦。
朕又何必跟他怄气?
想到此处,耶律延禧烦躁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好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借兵的事朕不会再提,南朝打上门来的事又该怎么办?”
正在气头上的皇帝都没能被自己调动情绪,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更没法说服了。
耶律大石认清了现实,也不去想那么长远的事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再说吧。
“陛下,此事为何不问左平章?”
耶律大石将皮球踢给了还在一旁装木头人的同平章事左企弓,态度却很明了。
这事虽然由同舟社挑起事端,但大辽没有基于本国衰败的现实和双方实力对比,想好该有的外交策略就匆忙跑去谈判,事后又采取过激行为,才会导致步步被动。
皇帝听懂了耶律大石的意思,这件事还是要回到谈判桌上。
“左平章,再跟朕讲讲同舟社使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