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到任后,一刻不敢放松,除了本职知府业务,大半精力放在了冶务上。
陈规取下草帽,学着徐泽边扇风边讲。
“暂时只有一些肤浅的认识。”
徐泽知道陈规不喜空谈,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他说是“肤浅的认识”,应该是有一定的思考。
“讲。”
“下官认为,信德府等三地产量虽大,但可提升的空间依然很大,至少有三个方面的问题制约了冶铁业的发展。”
“其一,官府定立的铁课模式不合理,各监冶务场官吏的主要精力放在铁课上,对具体生产关注很少,甚至有官员为了政绩而竭泽而渔,逼迫冶户多交铁课。”
“冶户为了完成课额,便会优先考虑压缩成本生产粗铁,由此导致一方面官府收上来的铁基本不能用,另一方面又会导致冶户技术退化,时间越久,产的铁就会越来越不行。”
这些问题汤隆、严四郎曾经都跟徐泽汇报过,但二人认为主要原因是“人心”不好,要选合适的人当官,要给老实经营的冶户机会之类。
二人的这个观点当然没错,但没有操作性。
谁是“合适”“老实”的人?
谁能一辈子都“合适”“老实”?
谁来判断别人是否“合适”“老实”?
谁能决定谁有资格判断别人是否“合适”“老实”?
小铁矿还勉强凑合,成千上万人的大规模铁监用这种方法选人基本做不到。
这就是眼界与阅历的差别,也是很多事只有在某些人手中才能办成的原因之一。
“其二,监冶务场各自为政,管理者为了政绩,相互防范,就算同一个铁场中,各冶户也是敝帚自珍,相互之间极少交流,信德府的铁炉和相州就有较大区别。”
“再比如磁州固镇百炼钢一绝,也只是四家能掌握此绝技,綦村铁务有几家能产灌钢,比起百炼钢相差甚远,但比普通生熟铁又强了不少,下官认真考察了两地的工艺,认为这中间有必然联系,这段时间正在找人验证。”
不错!
后世以含碳量多少来区别钢与铁,无论传统的百炼钢技法,还是后世的炒钢技术,都是想办法减少生铁中多余的碳和其他杂质。
徐泽虽然不懂具体的工艺,却知道基本原理,严四郎等人在他的“提醒”下,这几年做了不少探索,也积累的一定的经验。
为了考验陈规的办事能力,徐泽之前故意没跟其人提这一点,现在看来可以放心的将这几年的研究成果交到他手中了。
“其三,三地铁务规模虽大,但内部还很零散,几乎每一个冶户就是一个独立单元,大部分冶户都要熟悉采矿、选矿、冶炼等全套工艺,任何一个环节处理不好,都会导致出的铁质量不行。”
“这种零散的经营模式存在很大的人力浪费,质量上也不好管控,定课交税同样很麻烦,应该加以改进。”
“很好!”
陈规上任月余,就能有这么深入的思考,令徐泽很满意。
“元则的思路是对的,当前这种模式确实限制了河北西路的钢铁生产,过几天,我会派一批人来信德府协助你,技术上的事,尽管安排他们。”
这是徐泽第一次在下属面前提“钢铁”一词,陈规敏锐地意识到社首话中的新词不仅仅是钢与铁这么简单。
“我总觉得,这些金属本身应该也有联系——”
徐泽话说到一半,没再继续了。
“一个月内拿出具体方案。”
有的人天生就是喜欢担当大任,身上的胆子越重,越能激发干劲,陈规就是这样的人。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