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教主道君皇帝确实有南幸之意,且已经着人开始进行相关准备。
这本是极为机密之事,但在如今这种形势下却很难瞒住宫外。
李纲肯定是从某个渠道听到了风声,今夜跑到自己家里绝对不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是要借机搞事。
吴敏还在犹豫,却见李纲满脸嘲讽,乃咬牙答道:
“天子确有南幸之意,伯纪究竟有什么话,还请直言!”
李纲果真没有吃惊这个消息,当即起身,直视吴敏。
“事态紧急,道君欲要南幸,却以皇太子建牧,是准备让国本留守南阳?东宫恭俭,守宗社可,建牧不可。伪同猖獗,若非传以位号,使其招徕豪杰,与之共守,何以克济?公为天子近臣,为何不为上进言?!”
李纲的意思很明确。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太子虽是法定的储君,离皇帝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却也是世上最远的距离,二者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
皇太子建牧也还是皇太子,很多事依然拍不了板。
而同宋两国军力相差天壤,以大宋的弱势,若没有天子的权力调度举国之力,想守住临安甚至打退敌军,谈都不谈。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众宰执都不愿劝说教主道君皇帝让出手中权力,自己一个小小的给事中又算个屁啊!
吴敏心里暗自吐槽,却不敢如此照直答复性子冲的李纲,试探道:
“为监国可否?”
“不可!”
李纲果断摇头,直接抛出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
“唐肃宗灵武之事便是前车之鉴,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却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今上聪明仁慈,定能知晓其中利害。”
李纲这话说得已经相当露骨了,吴敏听了只犯嘀咕。
大唐天宝十五年(公元756年),因安史之乱逃到马嵬驿的唐玄宗再遭兵变,丧胆之下,执意要去成都避乱,令太子李亨留下阻截叛军。
李亨虽有雄心,却因缺兵少将难有作为,建宁王李倓趁机建议其人前往朔方(即灵武,李亨曾任朔方节度使)先立稳脚跟,待势力壮大后再收拾河山。
李亨听从了李倓的建议,渡过渭水,经奉天、永寿、新平郡、安定郡等地,到达平凉郡,补充了一些军队,但实力依然微弱。
彼时局势混沌,朝廷权威大丧,各地军阀拥兵自重,李亨到达平凉郡后便不敢再向前,名为休整,实是观望朔方文武的态度。
李亨率军赶至平凉郡的消息传至灵武,朔方节度留后杜鸿渐、节度判官崔漪等人商议后认为迎太子有利于平定叛乱,收复两京,乃率军前去迎接。
经过试探,双方迅速达成默契,待李亨到达灵武后,众人便立即拥立李亨即位,是为唐肃宗,而远在成都的玄宗皇帝李隆基则被众人遥尊为“太上皇”。
玄宗皇帝在马嵬驿与李亨分道扬镳时,并没有内禅皇位给皇太子,其后也一直宣布没有退位,李亨在灵武即皇帝位本质上讲就是一场争夺皇位的政变。
但彼时玄宗弃京西逃,皇太子若不即位重建朝廷,就无以号令天下。
而李亨要是没有做皇帝以赏罚天下的觉悟,各地文武也绝不会为注定给不了自己好处的皇太子打生打死。
灵武之事,乃形势如此,不得不发。
双方各取所需,正是“不建号不足以复邦”。
大宋如今的形势比起大唐当年更加危急,而朝中文武也尽皆人心惶惶。
教主道君皇帝一旦离京,不愿投降大同的诸臣为了自己的付出有价值,也会想办法拥立皇太子即位,赵桓若是聪明,就会“顺天应人”。
所谓“建号之议却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纯粹就是鬼扯。
莫说李纲嘴中的“后世”,就是大唐还没有灭亡时,很多人对唐玄宗的评论便是“一代明君,可惜死得太晚”,根本就没人“惜之”。
唐肃宗虽在灵武篡位,却主动担起了复国的重任,不仅没有遭到臣子们的谴责,还获得了各地军民的支持,并成功平灭了叛乱。
反倒是李隆基虽然因为儿子夺位被迫做了太上皇,却也免去了做亡国之君的屈辱,还得了“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的美谥。
李纲此时引用这个典故,就是明确告诉吴敏既然教主道君皇帝要跑路,那就别怪臣子们拥立他的儿子做皇帝。
若是教主道君皇帝同意,赶紧让位,然后该干嘛干嘛,还能落个好名声;
若是不同意,则所谓的“后世惜之”之语,就要落在其人身上了。
很明显,李纲就是第一个跳出来逼迫教主道君皇帝退位的人,而这个时候能向天子进言的给事中吴敏,则是李纲选定了要刺向天子的尖刀。
“伯纪,兹事——”
见吴敏话中有犹豫之意,李纲上前一步,梗着脖子道:
“你不敢?那好,现在就绑了我进宫见天子吧!”
吴敏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说出来就没有回头路,只能长叹一声。
“嗐!伯纪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事涉大宋江山社稷和天下亿万士民之利益,李纲才不得不行此下策给吴敏下套,直到后者真应下了此事,其人这才后退一步,向好友长鞠一躬。
“纲代大宋子民谢吴公高义!”
“哎!”
次日大早,急于甩包袱跑路的教主道君皇帝又召给事中赴都堂禀议。
吴敏既已下定决心,便提前准备了以臂血书就的札子呈于御前。
其人自然不可能如李纲这般直来直去,其札文大略如下:
“皇太子监国,特国家閒暇之时,典礼如此。今大敌入寇,必假皇太子以位号,使得为陛下保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贼,如臣之计,则天下可保也。”
教主道君皇帝果真聪明仁慈,当即明白了吴敏的真实意图。
敌国大军攻入京东西路的紧急军情昨夜已经入京,同军很快就能打到南阳来,赵佶全无心思留在临安城,稍作犹豫便借驴下坡。
其人痛快地答应给事中之请,命有司准备内禅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