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延梁殿。
新任知越州事萧让完成陛辞退出大殿,负责皇帝日程安排的近身内侍范青就向徐泽小声提醒道:
“陛下,王黼已经在殿外侯着了。”
“宣!”
范青嘴中的王黼不是别人,正是半年前莫名失踪的赵宋太傅楚国公。
当日,同军即将攻入东京城的危急时刻,负有守城重任的都统制刘延庆丢下满城军民只顾着自己逃跑,却在慌乱中被张三、李四等人以猛火油罐伏击而亡。
但因李四谋划不严,导致随后燃起的大火失去控制,并毁掉了小半个东京城,更造成了包含内城京营守军在内的大面积恐慌和混乱。
东京留守王黼眼见城中形势急剧恶化,已经无力弹压,当即抛下一众慌乱的僚属,独自一人化妆易服藏进提前准备好的民居地窖中。
由此,其人成功躲过了同军进城前最混乱的时刻,算是捡了一条性命。
但也因此而丧失了献巨城换富贵的机遇,更因为其人关键时刻不负责任的消失而导致城中局面更加混乱,间接造成更多军民的伤亡。
作为大宋原本的政治文化中心,东京城代表的意义极其特殊。
在“交接”之时出现这么大的混乱和死伤,城中幸存军民的怨气必然要找一个突破口。
刘延庆已死,再没有谁比赵宋东京留守王黼更适合做这个替罪羊了。
其人因担心成为同军会杀自己平息百姓的怨气,一直不敢露面。
可是,解珍、牛皋等人控制东京后,针对城内溃兵众多且混杂民间的实际,将各坊市分片划段,命百姓相互结保,逐一确定身份。
如此一来,身份特殊的王黼便再难遁形。
迫于无奈,其人只能主动找军帅牛皋表明身份,不敢再奢望富贵,只求活命。
提前得了皇帝交待的牛皋并没有为难王黼,验明其身份后,只是将他软禁起来等待皇帝陛下发落。
等徐泽赶到汴梁,汴梁城中早就基本安定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杀与不杀王黼,已经影响不到大局了。
但在王黼主动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宋廷秘闻后,正乾皇帝虽然没有惩处其人,却也没有轻易任用这个赵宋奸臣。
徐泽政务繁忙,没时间搭理王黼,只是命人将其押回燕京,并交给他一项任务。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大同脱胎于赵宋,必然要对其前朝有所扬弃。
正乾皇帝给王黼的任务便是反思赵宋朝政之得失,并提交一份专门报告。
很明显,这是正乾皇帝向王黼提出的政治考题。
后者能给出怎样的答案,将直接决定其人的政治生命是就此结束,还是在大同帝国能够继续发光发热。
王黼生于宋神宗元丰二年(公元1179年),到现在也才四十七岁,正是政治人物的黄金年龄,如果有可能,其人当然还想再干二十年。
随后的半年里,其人绞尽脑汁,先后三次提交了《论宋政得失疏》,却都没有写出正乾皇帝满意的文章。
就在王黼写疏写得头发秃了小半,整个人都要崩溃时,皇帝突然却传召其人。
“罪臣王黼拜见陛下,万岁!”
“老王,多日不见,为何如此憔悴?”
王黼戴着软脚幞头跪在阶下,站在玉阶之上的徐泽其实看不到其人日见稀少的头发。
但后者标志性的金色胡须光泽大不如前,还是能够在其进殿时一眼看出来的。
“陛下交给罪臣的任务迟迟不能完成,罪臣诚惶诚恐,寝食难安。”
徐泽日理万机,没时间陪并没有什么交情的王黼打屁,乃直奔主题。
“坐而论道,失之于虚,朕有意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意?”
实话说,王黼几易其稿的《论宋政得失疏》还是很有可取之处,之所以不能让徐泽满意,只与其人的立场和视野有关,态度上绝对是没问题的。
换一般人写了整整半年的专项报告,说不定就得暴走了。
王黼却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翻自己原先的稿子,不断完善自己文章,是真的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现在正乾皇帝终于肯给他机会了,王黼如何能够不激动?
“臣,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呵呵,不用你赴汤蹈火。朕且问你,高丽之事,你知道多少?”
“臣——”
王黼有些为难了,高丽的情况他知道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赵宋王朝的外交必须服务于军事和政治需要,高丽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荣幸地排在了赵宋外交优先级的第三位——前两位是辽、夏两国。
而比夏国还要陌生一点的高丽被同舟社打败之后,便与赵宋王朝断交多年,说起高丽现在的情况,赵宋朝廷还真没人清楚。
王黼升为宰相后,既没动机也没有渠道了解高丽的近况。
投降大同后,更是一门心思研究赵宋朝政得失问题,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其他。
眼见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就要飞了,其人大急,却又不敢欺瞒英明的正乾皇帝。
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后,王黼泄了气,决定还是照直说:
“臣只知道一些高丽的历史,且知之不详。”
徐泽要的只是王黼的态度,自不会故意折腾其人。
“政和六年,同舟社以武力降伏高丽,双方随之建立‘同盟’关系。
四年后,大同立国,高丽前任国主王俣已经辞世,其继任者王楷主动向我大同称藩,并亲自来燕京求朕册封。
上个月,高丽权臣李资谦突然作乱,囚禁其国主。
应王楷之请,大同数万大军已入高丽平乱。”
正乾皇帝的语速很平缓,但透露的信息量却极大,传入王黼的耳中,便如钱塘江大潮般强烈撞击其人的内心。
十年前,徐泽还只是登州第二将正将,就能一战打服高丽,已经不算什么奇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