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延禧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背叛者,所有背叛者都得死,自然也包括耶律大石。
但做非常事得先为非常人,要想完成“复辽”大业,就不能快意恩仇——早年的耶律阿果已经吃够了这方面的苦头了。
耶律大石擅自拥立耶律淳,按照耶律阿果以往的做事风格,当场就杀了。
但大石又带来了这么多的军队,为残辽注入了强大的力量,更证明了天祚帝才是众望所归的辽国唯一皇帝。
这种形势下,耶律阿息保能杀,萧德妃也必须杀,但杀了二人之后,耶律大石就不能再杀了。
至少,不能现在就杀。
不然的话,这些才向天祚帝效忠的将校就有可能马上带兵逃离,甚至反叛。
做大事,必须学会权衡和掩饰自己的心思——尤其是在必须重视的对手面前。
耶律大石并不清楚其人已经被天祚帝列为了必须重视的对手,但他早就知道带兵回到皇帝身边后,二人已经不可能再做单纯的君臣。
在天祚帝的面前,他也必须掩饰自己的情绪。
“谢陛下!”
内侍已经掀开帐帘,端进了酒食,走到耶律大石的身前。
若是以往,耶律大石就算再饿也会严守臣礼,皇帝没吃自己绝对不会先吃。
但现在其人却不敢坚持这些规矩,以免皇帝误认为他心存戒备,当即抓起已经冰冷的烤羊腿大嚼起来。
天祚帝很满意耶律大石的表现。
“慢慢吃,吃完了跟朕讲一讲徐泽的事。”
“是!”
耶律大石被软禁了三天,也确实有些饿了。
其人飞快地啃着烤羊腿,脑子里却在琢磨着该如何向天祚帝汇报正乾皇帝的事迹。
人们常用坐井观天来比喻和讽刺眼界狭窄或学识肤浅之人,可井底之蛙之所以眼界狭窄,只是因为其处在井底。
耶律大石绝对不是井底之蛙,只是受时代和环境局限,让他无法看到更为全面的徐泽,更猜不透正乾皇帝的谋划。
经过这几个月单独带兵的锤炼,再次成长了的耶律大石还是看不懂徐泽,但他却能肯定的一点“复辽”大业必须有徐泽点头才行。
“陛下。”
放下咬得腮帮疼的羊腿,随手用袖子揩去胡须和嘴角的油迹,耶律大石开始讲解起自己理解的徐泽。
“正乾帝胸怀万里,乃不世出的英豪,……,以臣之间,大辽若想赶走女直人,复我大辽江山,必得借助大同的力量才行。”
耶律延禧心中暗道果然让自己猜对了,大石这贼子就是徐泽放回来招降自己的。
朕要是想降,又何须等到现在!
“大石,你可知道这半年来,南朝和夏国的皇帝都曾派来使者问朕起居?”
起居即是日常生活作息,邻国派使问天祚帝的起居自然是委婉说法。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宋、夏两国的皇帝派使联络天祚帝,表示愿意接他到本国生活。
耶律大石近一年时间没见着天祚帝,自然不知道这些隐秘之事,但皇帝现在还在自己的眼前,肯定没答应。
“陛下拒绝了?”
耶律延禧摇头苦笑。
“为了恢复我大辽江山,朕什么苦都能吃。真要是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该流亡到夏、宋以待时机,朕又如何舍不得这脸皮?”
联同灭金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说服天祚帝,耶律大石原本最担心的便是耶律延禧固执己见,不曾想其人能够想得如此通透,大石顿时来了精神。
“那陛下可愿意联合大同灭掉金国?”
“不!”
没想到,耶律延禧的回答却异常坚定。
“为什么?!”
耶律大石一时激动,音调都高了三分,久经战阵的杀伐之气立时散发而出。
天祚帝从没见过这样的耶律大石,皱眉便想呵斥其人,只是瞬间,又忍了这口气。
“朕在打败金国之前,可以和大同相安无事,不追究徐泽抢占我大辽江山的事,但也绝不会和他联手?”
这话说得真是豪气啊!
等你日后见识了徐泽的厉害,看你还有没有这豪气。
耶律大石强压住心底的厌烦,细心劝道:
“陛下,请恕臣直言,正乾皇帝非常人,同军非常军,被大同占领的国土绝没有恢复的可能。大同虽然是新立之国,却可以主宰辽、宋、金、夏、高丽等国的命运,大辽不管能不能打败金人,要想保住社稷,就必须得到大同的认可。”
耶律延禧盯着完全陌生的耶律大石,直到其人说完,他才开口。
“你说的这些,朕不懂。朕大略能看得懂完颜阿骨打,能看得懂赵佶,也能得看懂李乾顺,却完全看不懂徐泽。朕这几年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要跟看不懂的人打交道。”
耶律大石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天祚帝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让他无法反驳。
其人也看不懂徐泽,他也害怕跟自己看不懂的人打交道。
所以,当初徐泽要他先到上京道发展,他却偏要往西京道而去,只因在潜意识里,其人害怕被徐泽摆布。
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别人?
耶律大石不说话,帐内气氛迅速冷了下来,耶律延禧乃主动打破沉默。
“大石,金军今年会不会来?”
“肯定会来,而且很快就会来,慢则三月,短则月余。”
见耶律大石回答这么坚定,天祚帝立即追问。
“朕想在奉圣州(北部草原)迎击金军,你认为此战有几成胜算?”
耶律大石心中一沉,其人最担心的就是耶律延禧得到带来的兵马后,就信心膨胀,不顾敌我实力对比盲目反击。
别看其人在上京道搅风搅雨,但他只敢打三百人以下的金军,再多就闪得远远的。
靠这样的兵马,如何能够正面硬撼金军?
“臣认为,如今兵马虽众,但全军不谋战备,仓惶出战,胜算几等于零。”
尽管原本就没想过再让耶律大石领兵,但见其人如此畏战,耶律延禧心中仍是不喜,脸顿时垮了下来。
“你手里只有七千人就敢在上京道与金军周旋,朕如今手握数万大军却没有一成胜算,是不是要朕把所有兵马都交到你手里,这一仗才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