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祸在眼前(2 / 2)

水浒新秩序 江湖野人 8782 字 2021-12-04

孔端友倒是有些心理准备,知道这事不好办。

端操并不愚笨,他不能确认大同的意思,无非就是对方提出得要求太过苛刻,不方便直接给自己讲罢了。

“不急,慢慢讲。”

大同虽然立国三年多,但其国的政治体制与大宋差别很大,一般的宋人很难理解。

情报封锁之下,大宋教主道君皇帝都搞不清楚大同百官各有哪些人,孔端操一个半辈子不出仙源县的文士,更是不知道大同还有个从不说话的尚书。

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将之与接洽自己的官员联系到一起。

在孔端友、孔端操两兄弟看来,大同官员愿意接见端操,肯定有正乾皇帝的授意,却不大可能派高官来。

孔氏地位虽尊,却是儒生们捧出来的尊贵,和武夫没有半点关系。

能够改朝换代的造反者都是靠手中刀兵起家,可不兴这些。

他们有太多的理由,或者什么理由都不需要,就能收拾孔氏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皇帝派天使接见他们这等礼遇更是别想。

“召见弟的大同官员很年轻,有些阴冷,见弟的过程中始终没有讲一句话,只是在桌上写了几句话,弟都记下了,兄长请过目。”

孙石并没有在东平府官衙召见孔端操,而是选了一处暗室,也没有穿官府,室内的光线有些暗,配合其人冷峻的脸庞,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以至于孔端操现在想起来,还对阴冷的孙石心有余悸。

孔端友没有亲眼见过孙石,自是没有孔端操这么强烈的感受,其人的关注点一直在胞弟从怀中拿出的纸上。

第一张上的内容纸就令孔端友变了脸色,只见其上写着四个字——“丧家之狗”。

“丧家之狗”后世用来骂人,但这个词其实是有典故的,并且与孔氏先祖孔子有关,出自《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

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后世儒生认为《史记》这段记载生动地刻画了孔子为了推行自己的理想不辞辛苦地周游列国,虽然途中累遭困厄仍淡然处之的乐观豁达形象。

孔端友的学问和先祖完全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孔子那么宽阔的胸怀和远大抱负。

在其人看来,丧家之狗就是没有家的狗,再如何乐观,也改变不了无家可归饥寒无凭的现实困境。

因而,之前在曾经的郑地参加祭天大典,教主道君皇帝暗示朝廷无力保护仙源孔氏的平安,要求孔氏举族迁徙随朝廷继续抗同。

结果,孔端友不仅没有听从赵佶的安排搬家,还派出胞弟冒险联系大同。

就是因为其人舍不得仙源县的祖业,不想成为丧家之狗。

很明显,那位召见端操的大同官员很清楚孔氏面临的现状,“第一句话”是询问孔氏有没有做“丧家之狗”的觉悟。

孔端友心情复杂地揭开此页,看到了第二张纸上的内容——“去海万里,皆是同土”。

有第一条的明确指向,第二条应该也与先祖孔子有关,孔端友立即想到了不多时前自己默读的《论语·公治长》篇。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主张的确无法推行了,我想乘着木排漂流海外。但跟随我的,恐怕只有仲由(子路)吧?

孔子当年有自己不可能放弃的“道”,还有弟子三千,可若是“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能够忠心追随的也只有子路一人。

孔氏如今没有自己的“道”,早就沦为大宋王朝的吉祥物,且家大业大,自不可能因为改朝换代适应不了新朝的规矩,就学先祖“乘桴浮于海”。

就算他们想学,也没有操作的空间。

“去海万里,皆是同土”自是夸张说法,但大同海军的强大世人皆知,听说已经征服了很多海外之地。

这句话的嘲弄意味更甚,孔氏可以不接受大同的条件,但也别想借“不食同粟”来表现自己的气节。

大宋迟早要灭亡,孔氏避无可避,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唉——”

孔端友长叹一声,终于知道了端操为什么不能确认大同的意思了。

不是不能确认,而是不敢跟自己直接讲,实在太屈辱了。

其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鼓起勇气揭去第二张纸,露出最后一张纸上的内容——“赵太后新用事”。

孔端友博闻强记,清楚“赵太后新用事”出自《战国策》,乃是《赵策》第四卷倒数第二篇的起首语。

古时文集内的单篇文章一般是没有章节名的,后人多以其起首语为章节名。

这篇《赵太后新用事》讲的是战国时期,秦国趁赵国政权交替之机掀起大战,很快就占领了赵国三座城池。

赵国国势大危,急忙派使向齐国求援。

齐赵两国历史上多有纠纷,多次打出狗脑子,齐国君臣并不信任赵人,坚持要赵威后的小儿子长安君为人质才肯出兵。

老太太却溺爱幼子,执意不肯,甚至抛出“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的狠话。

最终,左师触龙出面,因势利导用“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说服了赵太后同意长安君为质齐国,才解除了这场危机。

孙石让孔端操转述的“第三句话”意思也很明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如今的孔氏比起当年的长安君更甚,与天下没有什么功劳,却坐享富贵千年,早就透支了祖先福泽。

若是还不知改变,便是“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的结局。

如果说前两句话还是嘲弄的话,第三句话就是明白无误的威胁了。

孔端友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其人何尝不想对天下有功,以延续孔氏的荣光?

但身为大宋的吉祥物,自己又如何立功?

“他们可有为我孔氏指明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