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宦官虽然也能封侯拜相,但被国法层层压制,政治地位赶文官相差甚远,一旦在宰执重臣处留下了坏印象,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因而,身为天子私奴,被皇帝当面骂不算什么事,可被皇帝当面出卖给尚书右丞却,日后搞不好就会有大祸。
王孝竭心中悲凉,反而激起了倔脾气,索性挑明了讲。
“官家,敌寇将至,中宫、郡王已经启行,陛下岂可再留此地!”
因担心同军随时都会杀到临安城下,怕到时候逃不脱,赵桓先就安排了皇后朱琏和长子大宁郡王赵谌准备行装提前走,此时已经出了宫。
这事本就瞒不住负责守城的李纲,现在被王孝竭当面说破,其人立时变了脸色,索性也不再纠结了,起身,走下玉阶,对李纲、王孝竭二人道:
“卿等勿要再争执了,同军势大,临安难守,朕即将前往陕西,并不是逃跑,而是亲起大兵以驱贼寇复我都城!”
眼见自己就要说服皇帝却被王孝竭坏了事,李纲内心恨死了这阉人,但要收拾此等腌臜小人以后有的是时间,此时的目标绝不能偏。
眼见皇帝已经没了耐心,急着要走,李纲也豁出去了,免冠俯伏,声泪俱下。
“陛下!
陛下为社稷之本。
陛下若留,大宋江山稳固。
陛下若走,以臣之能,万万守不住临安。
臣不惧死,却不忍目睹大宋覆亡,更不想死于贼寇之手。
陛下若要坚持离京,请先治臣抗命不遵之罪!杀了臣,再走不迟!”
赵桓能够登基,靠的是李纲、吴敏、耿南仲寥寥数人豁出性命的争取,根基本就浅薄。
而为了战与和,耿南仲又与李纲、吴敏政见向左,已经散了伙。
以当前的紧张局势,赵桓就算再糊涂,也不敢杀李纲自毁干城。
只是,李纲有性子刚,赵官家也同样有逆反心理。
尚书右丞跪伏在地,皇帝不回心转意其人便死活不肯起来。
赵桓明知道今天是走不脱了,却不愿意就此认输。
从同军侵入京东西路开始,这个世界就变了,逐渐变得以他赵桓为中心。
这本是其人生前二十多年想要的东西,可等它们进入手中,赵桓才发现这些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身在帝王家,从小就耳闻目睹等级森严的宫廷权力体系,赵桓当然想当掌控一切的皇帝。
但他要皇位是为了掌控一切,并证明治国绝不输于从不看好自己的父皇。
可极度厌烦自己,甚至一度想废掉皇太子之位的父皇居然不惜装病也要求自己继承皇位,这又算怎么回事?
而口口声声忠于皇太子的臣子们其实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权位和利益,却偏偏张口江山,闭口社稷,这也不能干,哪也必须做,整日在耳边聒噪不停!
登基好些天了,太上皇、宗室、后宫、臣子、内侍等等,所有人都想在他手中获取好处,或保住自己的利益,或甩掉身上的责任。
就没有一个人问他赵桓愿不愿?累不累?担不担得起?
其实,太上皇也好,朝廷百官也罢,根本不需要他赵桓。
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没见识的傻子,一个可以让他们假装团结起来维护自身利益的提线傀儡而已!
是的!
这江山确实姓赵,大宋王朝一旦覆灭,赵氏必危!
可,这些又关他赵桓什么事?
正乾皇帝他又不是没见过,非常威严,非常可怕,也——
非常值得他尊敬!
赵桓并不是傻子,其人能肯定就算赵氏江山亡了,他也能在正乾皇帝那里活得好好的——至少不比现在累死累活还什么都做不到要强。
其人倔劲一上来,索性坐回御塌。
李右丞知道朕不能杀你才跪地要挟朕是吧,那就跪个够吧!
反正无论如何都跑不过同军,朕不跑了!
朕就在这殿上躺起,看谁耗得过谁?!
李纲跪伏在地好一会,初时还能听到皇帝厌烦的脚步声,后来却没了声响。
其人抬起头,就发现赵桓已经踢掉靴子,摘下幞头,缩在御塌上打盹。
而殿上立着的王孝竭、王宗濋二人也都装起了傀儡,皆目不斜视。
李纲气得发抖,却不能爬起来——起来就是认输。
天子年少任性,绝不能惯着他!
好在这江山姓赵,赵桓不操心总有人会操心。
就在李纲跪得生疼,快要暴走时,燕王、越王联袂进宫,求见皇帝。
被王孝竭喊醒,赵桓这才命李纲平身。
后者腿都跪麻了,也不敢再在新君面前耍二,只能就驴下坡。
燕王赵俣是神宗皇帝第十二子,越王赵偲是神宗皇帝第十四子(遗腹子)。
二人皆为林贤妃所生,因母家力量单薄又最小,反倒能容于赵佶,跟赵桓的关系也还不错。
两位皇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算说服了已经睡好也消了气的皇帝。
赵桓乃命王孝竭取纸笔,手书“可回”二字并用宝,遣中使出宫去追早已出了城的朱皇后和皇长子。
待做完这一切,其人这才对李纲道:
“卿留,朕治兵奭寇,专以委卿。”
“臣,受命!”
祥曦殿外,披了甲准备随驾巡幸的班直们等了半日,始终不见皇帝出来,早躺倒了一大片,见到尚书右丞出来,都眼巴巴地看着其人。
李纲顿了顿,蓄足中气高呼:
“上意已定,敢有异议者斩!”
“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