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多如牛毛的小股盗匪反而更难剿除,这些人神出鬼没,不事生产,一切吃穿用度全靠抢劫,让本就被备战拖得筋疲力尽的淮南各地官府苦不堪言。
但对有统兵职责的各级文武来说,逃跑了的降兵反而是好降兵,只为吃几顿饱饭就选择留下来继续服役的降兵才是真祸害。
这些家伙没有一点士气不说,进一步打散了会让本就不稳的军心更加不稳,不打散又怕他们逮着机会就搞事,真他娘的一群大爷!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自用不着远在临安的皇帝亲自操心,该操心的人应该是新任淮南宣抚使种师道。
可是,淮南路宣抚使种师道迟迟不能赴任,却让苦盼老种前来镇场面的官员等得心急冒火。
淮南局势如此危急的时刻,被大宋军民奉为国之柱石的种太尉还这样拖拖拉拉,自然不是其人不敢直面同军而故意拖延。
真实的原因是老种病了。
种师道生于大宋皇佑三年(公元1051年),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高龄。
其人戎马一生,年轻时也曾多次冲锋陷阵,由此落下了不少暗疾,还能活到如今的高龄,已经是生活优越加之身子骨本来就很好。
但再好都身体也经受不住岁月的消磨和连番摧残。
自去年底教主道君皇帝诏令各地兵马入京勤王后,年迈的种师道就一直在外奔波。
这大半年时间里,其人真正指挥的战斗并没有几场,劳心劳力却是一点都不少。
军队频繁调动和个人职务的数次任免,也极大耗损了种师道的元气。
实际上,早在七月份,其人便因不习惯荆湖北路的潮湿闷热气候而病倒,拖到现在,差不多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但在韩世忠赶到江陵府拜见老太尉并详细汇报了淮南路的严峻形势后,缠绵病榻多日的种师道却强打起精神,做出了立即启行前往淮南的决定。
其人随后上书天子,大胆预言大同帝国即将再次对大宋大规模用兵,而这一次的目标很有可能是灭宋。
种师道请朝廷务必提高警惕,立即做好抗击大同的准备。
其人认为南阳府虽有山川之险,却无死守敢战之兵。
大战一起,恐会再次上演同军长驱直入的情况。
建议朝廷必要时可幸陕西,关西汉子血性尚存,必会与国共存。
大同兵力虽强,短期内想接手大宋剩余的路州却没那么容易。
只要朝廷还在并继续号令天下对抗大同,就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面对大战即将再起,社稷随时都会灭亡的危急局面,大宋从立国后就一直防得死死的将门军头并没有背叛,反而义无反顾地挑起来挽救危亡的重担。
但种师道注定要做无用功了。
其人说得倒是很好,可在临安的君臣眼里,全是说了等于没说的屁话。
大宋王朝如今内忧外患四处冒烟,拿什么来做抗同的准备?
召李成、钟相等反贼进京勤王么?
就算这些人愿意,朝廷也不可能愿意啊!
当前唯有想尽办法讨好大同维持两国的和平状态,以腾出手来尽力解决国内的问题,再集中人力物力重振军队,方有延续社稷的可能。
至于朝廷行幸陕西,更是荒唐至极。
陕西穷困,一直靠朝廷调度钱粮才能养这么多兵。
朝廷一旦放弃南阳,陕西从哪里筹粮?
靠运输极度困难的蜀地么?
种师道重病中的逆耳忠言很快就被临安朝廷丢到了一边,仅换来部分大臣“师道人老而胆怯”的评语。
不过,这些已经事已经和其本人没有多大关系了。
九月二十九日,大宋皇帝下诏,淮南东、西路宣抚使李纲罢知扬州事。
十月初六,有臣僚上书,言李纲为邀名而主战,导致丧师费财,历数其“贪天之功以为己力、窃誉兵民使怨归于君上、胁持君父几至变乱”等十罪。
赵官家再度顺应人心,贬大奸李纲为保静军节度副使,建昌军安置。
十月十一日,太尉、同知枢密院事、淮南东、西路宣抚使种师道上书天子,预言大战讲起,请朝廷备战。
两日后,种师道卒于赶赴淮南路就任的途中,时年七十六岁。
赵桓其实早就知道种师道病得不轻,也有其人随时会死的思想准备。
所以,之前下诏调种师道到淮南时,赵桓就特意强调如因身体不适可暂缓前行。
赵官家还以文武双全的折氏新家主折彦质为淮南东、西路宣抚使司勾当公事,为老种打前站,并协助其人处置军政事务。
此举也是为了防止种师道突然亡故,而导致淮南军政事务混乱提前做的准备。
但真等到种师道逝世的消息送至临安,赵桓仍是失语良久。
实话说,年轻的赵官家与老种太尉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个人感情。
甚至,其人心底里还很有些忌惮这个民望极重的老军头。
在社稷危亡的大背景下,作为西军中硕果仅存的百战老将,种师道隐隐变成了大宋最后的希望。
只要有种太尉在,临安军民心中就不慌。
现在,缠绵病榻许久的老种最终还是去了。
百病缠身的大宋又能走多远?
种师道生于西京河南府,其人病故于荆湖北路,灵柩必然是要返乡落叶归根的,路线正好经过南阳府。
赵桓乃谕其灵入京,并亲临其丧,下诏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赐谥忠宪。
是日,临安气温大降,细雨降于树上,随即结冻成冰。
天地落泪,草木含悲,让本就肃穆的葬礼更增几分凝重与压抑,也似乎预示着大宋即将终结的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