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乱世之中中脱颖而出者,都不是易与之辈。
而能在一年时间内,由毫不起眼的九皇子变成承载大宋社稷之“天命之人”,赵构这样的奇迹几乎不可复制。
他的成功有迹可循,并非全靠虚无缥缈的运气。
单凭其人在江陵府仓促登基之后,接连施展的聚人心、稳地方、分朝臣组合拳,就充分展现了其魄力、心机和手段。
赵构这段时间的表现,已经远胜其祖父神宗、其父道君和其兄长渊圣等人,如果将其放在后三者所处的时间段——
可惜,历史不能假设。
现在的天下大势乃是大同灭宋,大宋刚刚重生,就面临着随时都会再次覆亡的恶劣环境。
但另一方面,也正是不团结起来就没法生存的极大压力,才让各怀心思的残宋势力勉强凑合在一起,重建了大宋。
实际上,新宋虽然危机四伏,却还有喘息的机会。
京西南、北路和淮南东、西路四路的同军急速扩张后,已经吃撑,正在集中精力剿匪、清田,逐步恢复正常社会秩序。
从大同以往的扩张规律看,其短期内再次扩张的欲望应该不会太强。
只要宋军没有不自量力真的“迎二圣,复故土”,在以上战区,近期就不会与同军有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甚至,在局部战场上,同宋两军还能暂时维持虚假的均势。
但京西南路的战略要地襄阳被同军掌控,以及两淮尽失,使得弱势的新宋即便与大同帝国有长江天堑阻隔,仍处于极度不利的战略被动局面。
就算赵构将行在由江陵府迁到更南面的潭州,可只要改变不了宋军遇同即溃的颓势,前线和后方就没有太大的差别。
而大同早在七年前便在明州打下楔子,此番又借着大宋灭亡前后的混乱大肆扩张全取两浙路,更是连新宋政权出海逃跑的后路都给堵得死死的。
不奋进,必会死!
可以预见,大同帝国一旦消化了上述地区,必然会发动新的大战。
新宋政权若不能在此之前完成力量整合,别说中兴了,能不能挡住大同的下一波攻势都是两说。
就算抛开对同战略上的全面被动不谈,勉强凑合在一起的新宋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趁着大同灭宋之机,出兵攻陷秦凤路西安州和怀德军的夏人并没有停止扩张。
最近,夏军还增加了兵力,东南攻打秦凤路镇戎军,西北则频繁袭扰熙河兰廓路西宁州,似是打定主意要重新夺回这些年失去的战略要地。
面对同夏两国左右夹击的形势,陕西诸路纵有强兵,也只能步步退缩。
尤其是永兴军路,三面临敌,处处都得布防,处处都可能防不住。
而朝廷南渡之后,原本用于养活陕西诸路兵马的巨量钱粮也无从维持。
这种情况若不能尽快改变,作为大宋国之柱石的西军迟早会崩。
实际上,新宋朝廷已经有大臣建议干脆调西军南下,主动放弃陕西大部,以此诱使同夏两国相争。
坦白地讲,此计若是能成,真引得同宋爆发持久的大战,对暂时没有反击之力的新宋政权来说,未尝不是一步妙棋。
但宋夏两国百年拉锯,无数陕西汉子血洒疆场,早就杀红了眼。
朝廷要是就这样放弃,西军愿不愿意南撤尚是未知数。
就算撤了,他们还会不会为轻易放弃自己家乡的朝廷继续卖命也是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夏军战力很迷,经常连西军都打不过,肯定打不过更加彪悍的同军。
朝廷主动放弃陕西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前脚送给夏人,后脚就落到了大同手中。
而且,陕西诸路相对于大同,就好比两浙路相对于新宋,是新宋政权唯一能对大同构成侧翼威胁的战略凸出部。
陕西在手,新宋就有等待时局变化反攻大同的机会。
一旦失去陕西,就彻底变成了混吃等死的割据政权。
届时,朝廷便是再想乞和,都没有谈判的本钱。
除了保不住也得保的陕西诸路外,赵构还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新宋朝廷威信未立,各路州、府虽然口头上承认朝廷,却以各种借口敷衍,拖延上解朝廷急需的钱粮。
更有甚者,还向朝廷伸手要钱要粮要军队——境内民乱不止,盼天兵前来平乱。
朝廷不扩军就没办法平乱,没有军事上的强大威慑力,就别想号令地方。
可地方不主动解送钱粮,朝廷就没办法扩军。
这就是一个死结,解不开此结,新宋拥有再大的疆域都只是纸面数据。
相对而言,各地蜂蛹群起的溃兵、盗匪和民乱,反而算不上太大的事了。
反正朝廷勉强能够管理的地方也就临近行在的十几个州府,更远的地方已经鞭长莫及了,乱的又不是自己手中的东西,不心疼!
所有的问题都压在了赵构身上,只有处理好了这些事,切实掌控了这些对朝廷阳奉阴违的地方势力,他才是正儿八经的新官家。
面对如此困境,年仅二十岁的赵构展现出完全不同于乃父、乃兄的极大魄力。
其人先是扛住了文臣们的压力,以“不破则不立”的大决心,授予韩世忠、折彦质、刘光世、李成、张俊等人方面之任,命他们接管混乱不堪的各地。
为了抢时间尽快完成军事扩张,赵构只给了众军将朝廷官爵。
各部募军所需的钱粮甲械全靠自筹,最终能够掌控多少军队,全凭个人本事。
大宋王朝能够压制造反成瘾的军队,从而结束混乱的五代乱世,除了以文驭武,并频繁调动军将使得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等手段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控制钱粮。
无论是最老牌的将门府州折氏,还是军队最为庞杂的西军各军头,都必须依靠朝廷的钱粮才能过活。
便是再能打的军队,没了钱粮,都得抓瞎。
而军队一旦能够自筹钱粮,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