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医生都不太想和老太太对话。
刘稚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看CT
“我怀疑孩子是脑部损伤引起高热。”张医生蹙着眉头说,“专业不对口,你帮我看看。
“右侧硬膜外出了血。”刘稚细细观察了一遍,做出了总结。
“孩子有没有摔到脑袋?”刘稚问老太太。
老太太表情明显凝滞了一下。
刘稚重复了一遍问题。
“昨天晚上睡觉滚到了地上……”老太太迟疑道,“但他说没有哪儿疼啊?”
孩子此刻已经醒了,看见刘稚过来带着哭腔道:“头好痛,想吐。”
刘稚确定了。
“脑出血,要住院。”刘稚朝张医生道。
张医生立马开起了单子。
“脑出血!怎么这么严重?”老太太惊呼道,“你们会不会误诊?”
孩子又是脑出血又是酒精中毒,情况比较复杂。刘稚和张医生合计了一下,决定打电话请王副主任过来。
“王副主任马上过来,您有什么情况可以和他提。”刘稚说。
老太太彻底急了,打电话把儿子喊来了。母子两个在走廊里吵了起来。
刘稚从他们的争吵中得知这个孩子是单亲,法院把他判给了父亲。
孩子的父亲工作很忙,下了班还要应酬,平时都是奶奶在照顾孩子。
刘稚回去时被男人叫住了。
“医生,我孩子严重吗?”男人眼中含泪,说话时也哽咽了好几次。老太太躲在儿子身后,目光也很急切。
“可以治好的,放心。”刘稚驻足,声音平缓有力,“要相信医生。”
……
刘稚回到诊室,耳边仍然回荡着老太太的话。
“好大夫哪儿有干急诊的。”
这话落到急诊医生耳朵里真真的如同刀子割在心头上。
急诊科的医生日常三班倒,熬夜加班是常态,待遇还不是各科室最好的。救了命还可能被患者家属抱怨医术,抱怨赚“黑心钱”。
正常医学生轮科轮到过急诊,体会过这种痛楚,回头申请定科时一定会躲急诊躲得远远的。
急诊这个科室,不能说是医疗运转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但绝对是最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老太太对刘稚职称的那声轻蔑的嗤笑声,也真真的在刘稚心口扎了一刀。
五年本科,三年硕士,三年规培,共计十一年时间才能培养出一个合格住院医师。
她这声嗤笑否定了刘稚多少努力。
刘稚紧抿着唇,扶着额头,努力开导自己。
下半夜有点小忙,一直到八点多,刘稚还在急诊帮忙。
清晨这边又有出了严重车祸的拉到首医附院抢救。刘稚白大褂扣子还没解完,又重新扣好奔出去帮忙。
救护车的警报声像是生命的倒计时,催促着刘稚迅速做出反应。
他们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为敌。
孟养从宁护院过来,刚好看到刘稚推着急救担架从她身边掠过。另一位医生跨跪着,拼命做着心肺复苏。
担架经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来往的人下意识捂着鼻子,远远避开。
孟养立在原处,回望刘稚的背影。
宁护院工作平和,主院这种紧张的氛围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
孟养从站台护士哪里问到了刘稚办公桌的具体位置。
她立在门口,看着连片的办公桌,从北数到南,到第三张时顿住了。
刘稚的椅背上披着自己的大衣,桌子下边垫着塑料袋,塑料袋上整整齐齐码了一摞书。桌面上干干净净没堆什么东西,衬得红色的马克杯更加显眼了。
孟养把面包袋放好,将马克杯往里推了些。
杯子里留着的咖啡,此刻已经凉透了。
孟养叹了口气,走出办公室,带上门。
刘稚刚从抢救室出来,手术帽还没摘。
“孟养?”刘稚侧身叫住了她。
“嗯?”孟养抬头看她,“准备下班了吗?”
刘稚颔首道:“我去换个衣服。”
“那我先走了。”
“好。”
刘稚刚进门就瞧见了桌上的面包,她退出去寻孟养,只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
起风了,空气中弥散着沙尘,刘稚眯着眼睛寻了一圈,找到了那个米白色的身影。她三步并两步,追上了孟养。
“面包是你放的?”刘稚举着手中的袋子。
“我今天来交申请报告,在走廊那碰到了你,估计你没吃早饭,就把面包留给你了。”孟养说,“你拿着吃吧。”
刘稚和孟养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深冬给世界涂上了压抑的颜色。孟养偏首看着刘稚,目光炯炯,她的眼眸成了灰暗中唯一的颜色。
刘稚捏着面包袋,举起又放下,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从重逢到现在,她拒绝了很多次了。孟养待她真的很好,她说不出推拒的话了。
“谢谢。”刘稚收好纸袋口,没有再说话。
孟养心累了,她不高兴讲话,闷声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