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月色下,亡命奔逃的慕紫轩宛若一头失群的疯兽,浑身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抽着冷气,可他却在压抑又癫狂的笑着,笑自己抛弃了所有人,终于也被所有人抛弃,这条称孤道寡的王途,他终于走到孑然一人。
可步越急,笑越狂,但求生之念却越强。
既已抛舍,便不需再回头,背后,已是尸山血海铺就的道路。前方,便是踏尸步骸,也要踏出生途!
只要逃过此劫,就算再无他容身之处,他一定能东山再起!
在这执念之下,他一路跌跌撞撞而行,只感觉供他搀扶的竹林逐渐稀疏,似乎快要到了竹林边缘,此时——
却觉风陡然锐利,飘飞的竹叶迎面而过,在他脸上划下道道血痕。
“剑意!”
微弱的痛感,却让慕紫轩收拢濒临涣散的心神,抬眼远望,视线尽头,便见一个熟悉的人足踩一坛酒,斜坐青石之上,膝上横陈一柄熟悉的剑。
剑,非金非铁,沉木无锋,名曰不堪提,
人,无悲无喜,神意内藏,正是应飞扬!
便见应飞扬用足尖勾起脚下酒坛,翻手接过,一手斜持剑柄,一手倒提酒坛,浓郁酒浆倾倒而下,无锋无刃的木剑不堪提沾染滚滚酒珠,月色之下,竟似也折射出锋芒。
应飞扬以酒洗剑,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零落的竹叶却似被剑意排斥,向慕紫轩的方向飘舞,纷飞的竹叶随着应飞扬的声音,一同渺远传来。
“我年满二十,加冠之日,带着一车酒闯入了你的司天台,那时的你,陪我一唱一和,逼天下英雄喝了我的了仇酒,了却过往宿仇。”
“但……你不知道,其中有一坛酒,是为你而备。”
“你是我的师兄,亦是师尊的遗憾,天下间,我是最没有资格指责你的。”
“天道传人,紫薇帝子,生而有罪,不容于世的绝望,你我都曾经历过,只是我比你多了一分幸运,得到了救赎……”
“若否,那今日的慕紫轩,是否亦是未来的应飞扬?”
“所以那天,我为你备了一坛酒,你若能饮下,就此回头,过往种种,我都可以装作没有发生……”
“可你没有喝,我也便没有点破。”
“或许你说的对,天下间,哪有一坛酒就能化解的恩仇?那剑——”
“能吗?”
一声不需回答的相问,应飞扬掷酒于天,酒坛在半空中打旋,残余的酒浆抛洒出一圈圈优美轮线,如细雨坠下。
月下酒下,竹中风中,应飞扬出剑!
“若这是你选择的道路,那我用这一剑,为你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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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飞扬很少使用‘不堪提’,因为他认为不堪提是专属顾剑声的剑器。
但他今日提起了‘不堪提’,因为他要用这一招,再现顾剑声的传奇。
“嗡~”不堪提轻颤自吟,剑身上的酒珠被剑意激飞,木剑本无光,但随着这如神人挥笔,横掠而出的一剑,漫天月辉在此剑下尽显黯淡!
唯有夺尽风姿、隽永留芳的一生,才配得上这让月华失色的一剑,此招正是——“述平生”。
顾剑声生平最后一战,百剑无终,道尽自己一生。
而如今,应飞扬弃招存意,化百剑为一招,像是一个传述者,一剑挥出,便是一副斑斓画册打开,将顾剑声那剑冠天下的一生娓娓道来!
而在慕紫轩眼中,以不堪提长剑虚刺的一点为中心,范围内的酒浆、气流、竹叶、月光都急速旋转,让周遭的一切景象都扭曲、变形、显得不真实。隐隐约约,扭曲的气流后应飞扬的身影,竟与他记忆中的师尊形象重叠。就好像这一剑洞穿了生死虚实,让顾剑声隔世再现。
短短一式,变化无常,时间在剑下被拉长,剑意由轻狂恣意、到沉郁悲戚、到平淡随心,迥然不同,却又完美的融入在一瞬之间,一式之内。
慕紫轩曾目睹过剑冠对剑神的顶峰剑决,见识过这尽述平生之剑,可今日成为剑锋所指的目标,又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毫无杀气的一剑,却也让他生不了反抗的意识,有那么一瞬,他竟真觉得疲了、累了,想去拥着“师尊”,葬身在他剑下,结束自己这错乱扭曲的一生……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
“你们都想让我回头,可来时路血泪斑斓,早就不堪回首,叫我如何回头啊!!”
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泣血狂啸,慕紫轩残余的真气催升至顶峰,周身紫气浩瀚翻涌,灿然星茫辉耀万千,无垠无际,玄奥深邃,远天之上的紫薇帝星似也被这气机吸引,一瞬间大绽光华,与月争辉。
而慕紫轩引星力入体,化惊世骇俗一击,擎天一握,如纳紫薇在手,随后一掌开路,耀出血染皇途,正是紫薇七变最终式——“紫薇耀”!
述尽平生的剑,开出千古剑路,直来直往直行无悔。
星耀天下的掌,耀出万里王途,不闪不退不容回头。
两条注定冲突的路,两个注定对立的人,终于在这一瞬——交汇!
“碰!”酒坛落地的声音被掩盖在一声轰然巨爆中,这一夜,酒浆混着红血纷然飘洒,在碧竹之上落下如泪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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