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可能只有妈妈会伤心吧。但妈妈根本不懂我,她只想让我为她争气,让她圆满的人生再多一重圆满,不再因为我们的堕落而抬不起头。这么想想,我也不过是她炫耀的工具而已,还是个炫耀不起来的,很失败的工具。】
【为什么就没有人爱我呢?或许我应该死一次试试看?】
后面几行的字迹愈加凌乱,还有大团的涂抹。最后几个字写得很大,而那阵触目惊心的绝望仿佛有着透出纸面的力量:
【阿夜,秦朝夜,我爱你。】
周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没有理解错,这个小姑娘的意思是,自杀?她在读她的遗书?原主自杀了,所以她才“穿越”到了她的身体上?
这时,忽然响起了轻柔的敲门声,随即是林婉儿的声音:“舟舟,妈妈可以进来吗?妈妈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去,呃,科学院的事情。”
周舟的脑子乱成一团,忙把日记本塞回抽屉深处,才去开门。
原主居然已经死了,而她父母还毫不知情。
门外站着林婉儿,和家里的管家王妈。王妈招呼着佣人们把热腾腾的英伦红茶和小饼干端到屋里的茶几上,才微笑着退出去。
林婉儿示意女儿坐到茶几边的矮凳上,两人面对面,沉默着。
刚刚看完原主的遗书,周舟忽然不敢面对眼前这位失去了女儿,还浑然不知的雍容妇人。她艰难地开口:“同志,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儿,只是出于目前某种未知原因,才出现在了这里,您放心,回去以后,我一定尽我所能,给您一个合理的、科学的解释。”
林婉儿抿了一口茶,脸上带出一丝悲哀:“导弹元勋刘奇峰,两年前就因心脏原因,病逝于京城了。”
“邓三,时年八十九岁,寿数也很高了。”
“文以声虽然在四十九岁那年当选科学院院士,但算下来,也有近七十岁了。”
“我的孩子,妈妈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和你说说话。你仰慕科学家前辈,妈妈比谁都开心,但故事是故事,当不得真的。”
“穿越只是发生在小说里的事,但你是舟舟啊,是妈妈从襁褓里一口一口喂大的孩子,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你。”
周舟的脸色瞬间变作惨白。林婉儿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她的神情也变得模糊了。
刘处......病逝了?
邓处,八十九岁了?
对她比谁都亲的小声哥,也,七十岁了?
脑中的记忆顿时摇曳着,混乱起来,像一锅沸腾的水,滚烫却迷茫。她全身发冷,不知今夕何年。
也是一个寻常的午后,阳光照着基地大院褪色的墙壁,大家挤在一起看新闻。
那是基地唯一一台黑白电视机,也是收听外界讯息的唯一窗口。然而电视机的屏幕很小,看不上五分钟就会闪雪花。
每到这时,刘处就会乐呵呵放下大茶缸,手与电视机顶呈四十五度,干脆利落地敲下去。
笃笃笃三声,“新闻简报”四个大字就会蹦出来。除了他老人家之外,谁敲都不顶用。
“各位同志们,喜讯,喜讯!今年秋季,小麦收成形势大好,亩产达到了惊人的......”
女播音员充满激情的声调依然那么亲切而清晰,就像发生在昨天。随即就响起了那熟悉的旋律: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边疆的日子很苦,没有花草树木,没有四季如春,只有漫漫黄沙。但只要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旋律,只要想起自己的使命,所有人都会在瞬间燃起斗志来。
她到罗布泊的核试验基地还不到半年,而那时刘奇峰同志就已经在罗布泊驻扎了整整十一年。
从京城出发去基地的那天,邓三亲自送她到火车站,勉励她,要认真做事,多向前辈学习,为祖国做更多贡献。
邓处多年轻啊,鬓边都仅有微微的几根白发。他笑着对她说,小周同志,好好努力,得到这么个机会不容易,边疆的日子是苦了点,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国家的期望,人民的重托。
周舟猝然站起来,凳子因为她过猛的动作而翻倒在了地上:“空口无凭,你造什么谣?!你见过他们吗?”
但林婉儿依然优雅地坐着,平静地抬眼望她:“信息时代,这些在网络上一查就能查到,我有必要骗你吗?好,如果你真的是五十五年前的研究员,你穿越前在研究什么?”
周舟说:“我......”
她刚想说我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但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一幕画面忽然闪现在脑海里。
设备失控的那一刹那,是她推开所有人,奋不顾身地冲进去,抢先一步关上了设备闸门。
一切是想象不到的轻易,危机立刻解除了。她回头,对着门外许许多多伙伴扬起笑脸的那一刻,喉间却疯狂涌上铁锈般的腥味,随后的一切,她都记不清了。
难道说,那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周舟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扶着桌沿,慢慢坐回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一旦回想起来,喉间那阵铁锈味就变得分外鲜明,鲜明到令人作呕。
小圆桌的对面,隔着热腾腾的茶雾香气和小饼干,林婉儿依然那么平静地与她对视,好像想看穿自己忽然变得陌生了的女儿。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直到周舟听见林婉儿说:“......其实这一切,也还不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