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白的调查流程要比穆少寒简单得多,毕竟冲突发生的时候,穆少白人还在一场全息科技论坛的演讲台上介绍着公司的最新项目,台下都是科技领域的大佬和龙头企业,他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他还是结束演讲后才得知穆少寒被拘留,没等到厂家答疑环节就匆匆离开了会场。原本他是要立刻去刑警大队的,却一出门就被媒体堵在了门口,好不容易从地下停车场离开,又被另一批警务人员在半路拦了下来。再加上穆少寒一直拒绝和他通话,他所有情况都是从警察口中得知,心中焦虑万分。
这种情况持续到他收到宋小葵的电话后,得知宋小葵已经见到了穆少寒,他松了口气,转身专心应对自己这边的调查。他甚至亲自带警方到公司调查和陈继峰相熟的人,态度坦荡,十分配合,最大程度削减了自己的可疑性,坦荡的态度也安抚了公司的员工。
对于公司门口的媒体,这一次他也没有采取回避态度,大大方方地接受采访。穆少白的态度有效地稳住了长穆科技的舆论形象,许多之前唉声叹气的股民纷纷表示要关注一下再决定是否抛售。
三人重又坐下,气氛有些凝重。
见两兄弟一起沉默,宋小葵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少白,我就直接问了,是不是你做的?”
穆少白眉峰隐隐地抽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否认,等到穆少寒的心缓缓下沉,穆少白终于摇头,“不是我。”
穆少寒看过来,掌心的纽扣握紧又放松,眼中重新燃起希冀。
穆少白抿了抿唇角,在弟弟头顶揉了一把,“傻小子,真的不是我,你哥怎么会让你置身于这样的处境里。”
穆少寒眉头紧锁,摊开掌心,“那这个你怎么解释?这是在他房间发现的。”
穆少白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眉头皱起,在弟弟担忧的目光中接过纽扣,“原来是那个时候掉了。”
穆少寒激动地站起身,“哥,你该不会……”
“穆少寒同学,”宋小葵睨了他一眼,“你不是警察,请你不要无端指控我的学生,坐下,少白,继续说。”
穆少寒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失魂落魄地跌坐,穆少白则看向宋小葵,眼神复杂。
“老师,不是我,但是……我的确有过这个念头。”穆少白的西装是量身定做的,十分合体,肩膀的设计衬得瘦弱的少年增加了几分稳重。然而此时,他双肩膀微微搭下,退下了长穆科技掌事者的头衔,脸上露出迷惘的表情,一如当年他们在校园初见。
即便早早支撑起家业,穆少白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已经承担了太多不该他这个年龄承担的事。
事实上,如果陈继峰不是这个时候出事,穆少白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忍到什么时候,又或许他真的已经动手了。
穆少寒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也的确曾陷入了危险的魔障。
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长穆科技的内部远比他们所看到的更复杂,想完全控制整个集团并不是靠血缘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哪怕长穆科技是他母亲一手创立,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手各生异心,继父陈继峰借穆家的权势笼络了不少核心高层,很多人都不看好他这个真正的“继承人”。
穆少白回到公司所参加的第一场董事会可以说举步维艰。
然而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在董事会上给他最大难堪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母亲当年最重视的老部下,是他从小叫着“叔叔”的人——甚至前一天晚上,他还邀请这位叔叔到家里吃饭。那个人态度那么和蔼,看他的眼神是长辈的慈爱,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第二天的董事会上却面不改色地站在了陈继峰一边,还劝他“不要强求”。
像这样的“背叛者”远不止他一个。
穆少白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心情,愤怒,震惊,以及从心底涌上的羞辱。他知道,半数以上的董事会成员都还在观望,他输掉的这一场将会为他后面的道路买下许多隐患,会印证了陈继峰平日里对他们散步的谣言:“少白?和他弟弟一样,也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就该在学校里专心研读课本,商场的风雨不适合他们,长穆科技这么大的公司,算上分公司全国的员工加起来大概有三千人,三千人的生死,怎么能交给一个“孩子”?
那一次董事会将他作为年轻人不成熟的一面暴露在全公司面前,即便是许久后的现在,穆少白回想起那时也觉得一股恨意上涌。更不要说这些年来,他明知道母亲的死和陈继峰脱不了关系,只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不能制裁仇人,又苦于弟弟年幼,不敢将真相说出,只能一个人承担。
这一路走来,他不只一次想过,通过法律不允许的手段,为自己和弟弟报仇。尤其是现在,他内心里也恨不得陈继峰立刻就死在医院,可是此时此刻,他又不得不从公司方面为他联系最好的医疗协助。
他甚至还为此投入了自己在医院最新开辟的人脉,请求对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陈继峰的小命——为了穆少寒,为了自己,也为了长穆科技。
穆少白说着,正视宋小葵的目光,“老师,我得向你承认,在这件事里,我不是完全无辜的。我母亲对陈继峰的医生曾经有恩,我私下拜访,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一些消息,比如陈继峰已经换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只有依靠药物才能睡眠。”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非常痛快,甚至觉得是母亲在天之灵在给我制造机会。”穆少白冷笑,“这个恶人,他终于尝到苦头了。原来在我奋斗的时候,我的仇人也过着痛苦的日子,这个消息让我非常快乐,因此,我重新调整了把这个垃圾赶出我母亲公司的计划。”
“我买通了医生的助手,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他偷偷告诉我陈继峰的发病周期,极恶化情况。我不用他时时刻刻替我监视,只要在我需要知道的时候,告诉我就行了。”
“我故意在他病情沉重,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挑衅他,不遗余力地给他找麻烦,连茶水间茶叶和咖啡的种类都要和他计较,致使他心情烦躁;我还暗地里挑拨了他和他的团队,不限于和他发生争执,只要团队里每天乌烟瘴气充斥着争吵就好。”
“我大学选修了心理病理,我尤其知道怎么让他不快乐。每次他受挫后,我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助手告诉我,陈继峰的症状更加严重了,医生说他这样的病人最好能立刻停止工作,专心疗养。”
“他和我正战况胶着,怎么可能疗养?他果然增加了药量,我则故技重施,继续刺激他。”
宋小葵微微扬眉,“所以陈继峰服用违禁药物的事和你无关?”
穆少白身形微顿,桌下的双手狠狠地交握了一下,摇了摇头,“是。我的确有渠道拿到这种药物,这只是巧合罢了。陈继峰很忌惮我,我给的东西,别说是药,就连水果他也不会吃一口。”
“那这纽扣……”穆少寒焦急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我掉的,上午我回家了一次,那时候陈继峰在花园里接电话。他的房门虚掩着,我知道和他通话的是谁,也知道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这种机会太难得了。所以我进了他的房间,但我的目的不是违禁药。”
“那是什么?”
“是证据,”穆少白抬头,目光一片阴霾,“陈继峰有一个私人账本,那上面记录着他私底下的交易,我想从那里面找出他害我们妈妈的证据。说来可笑,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现在想来,我也是鬼迷心窍,居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害得小寒要替我顶罪。”
“老师,小寒,你们放心,对你们,我没有半句隐瞒。”穆少白桌下的双手再度交握,“小寒,有些事你应该也猜到了。以前因为你太小,性格又冲动,才没敢告诉你。”
他体会过的痛苦,不想让弟弟也尝一次,原本想在大仇得报的时候告诉他,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妈妈的车祸不是意外,我亲耳听到陈继峰在电话里承认。”可是他没有证据,警察也没有,明知道凶手是他,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穆少寒哑然。
哪怕早已知道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可是听见穆少白亲口说出,他还是觉得寒意刺骨。他那时候还是小学生,哥哥也只要有十几岁,都还不到他现在的年纪。这些年来,他一个人保护着兄弟,小心维系着母亲留下的人脉和产业,更是一个人压抑着仇恨,对着仇人强颜欢笑。
“所以,陈继峰的发病真的是意外?是报应!”穆少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