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中奇的语调低沉而平和，没有丝毫“壮志未酬，心有不甘”的感觉。

反倒像是一名燃尽了生命的老教师，试图在弥留之际，凝聚微弱的力量，向学生传递最后的火种。

孟超没有回答吕中奇的问题。

他的每一颗脑细胞中，都燃烧着一副末日降临的画面。

想要阻止末日，就必须付出代价。

几百条人命的代价并不算高，不是吗？

这个念头，犹如恶魔的呓语，从孟超的耳道深处响起，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陷入深深的颤栗。

好在，吕中奇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这个行将就木，却仍旧淡定从容的老人，听着来自岩层上方的动静，淡淡道：“上面的人，没那么快安排妥当所有的抓捕措施，我们还有时间，做一个有趣的思想实验。

“假设，血盟会这个‘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罪孽滔天’的邪恶组织，从未在龙城的历史上出现过。

“从一开始，统治龙城的，就是类似九大超级企业甚至蔚蓝联盟这样‘光明，自由，平等，博爱’的组织。

“这样一个和血盟会截然不同的组织，自然十分在乎每一条宝贵的生命，也愿意倾听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的声音，更崇尚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在做出任何需要重大牺牲的决策之前，都要反复思考，仔细论证，取得广泛共识，确保万无一失。

“你觉得，这样一个‘正义且善良’的组织，有可能像血盟会一样，逼迫数百名探索者，进入322号缝隙去送死，用他们奇形怪状、支离破碎的尸骸，一点点勾勒出缝隙深处的环境，进而挖掘出‘聚灵符阵’等等源自太古的奥秘，帮助人类在灵能修炼领域，取得飞跃式的发展吗？

“不，当然不可能。

“一个正义且善良的组织，就算要牺牲数百条宝贵的生命，肯定也要公开所有真相，掀起全民讨论，再进行好几轮、好几十轮的调查、辩论、投票。

“最终，就算能成功通过‘探索322号缝隙’的计划，并通过全民投票等等方式，选出了数百名心甘情愿的志愿者，整个过程，至少也要持续三五七年——如果不是更长时间，乃至遥遥无期的话。

“问题来了，龙城能承受得住，等待三五七年甚至更长时间，甚至在旷日持久的争论和投票中，探索计划无疾而终的一系列后果吗？

“要知道，血盟会崩溃之后，没过多久，铺天盖地的兽潮，就出现在了龙城的四面八方。

“那时候，如果不是依靠聚灵符阵以及血盟会发掘的大量太古技术，龙城文明甚至连怪兽文明的第一波攻势，都支撑不住！

“所以，一个非常残酷，也非常现实的结论就是，如果没有血盟会，龙城文明早就完蛋了。

“在那样一条‘时间线’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孟超，你们甚至都没有机会被孕育出来——如果不是血盟会，不择手段，不惜代价，无比残酷地逼迫人类不断在灵能领域狂飙突进，由此培养和影响了千千万万的超凡者，在短短十年之内，令龙城文明的整体战斗力，提升了一个大台阶，你们的父母，恐怕早就沦为怪兽腹中的美餐和排泄出来的粪便，哪还有今天的你们，能卓立于道德的制高点上，挥舞着‘正义’和‘人性’的旗帜，像我这样灭绝人性的邪魔外道，发出正气凛然的怒斥呢？”

孟超无言以对。

人类探索太古遗迹的道路，的确是一条充斥着荆棘和烈焰、壕沟和陷阱，又被千千万万无辜者的血肉和骸骨填平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