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纪逐鸢带着晏归符从军营回来,天已经黑了,沈书吩咐人把晚饭照着他们桌上吃的,给许家父子攒个食盒送过去。
幸而没把晏归符的房间给许家的住,晏归符洗了澡,便打着赤膊出来,在廊下擦身。
因着下雨,小黄狗也被牵到避雨的屋檐下,闻到饭香,摇头摆尾地出来围着沈书打转。
喂了狗,沈书敲着碗起身,晏归符一身皮肉在夜灯下白得扎眼,看得沈书心里连连:身条与肌肉真是绝了……
“晏兄,你这肩膀……”
晏归符一脖子都是湿润的头发,他侧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昨晚上在码头拉东西,大概是绳子磨的。”
回房后沈书找出药膏来,支使当值的孙俭送过去,又吩咐他送完药膏自去,房里不用人伺候了。纪逐鸢早已在榻上躺着,枕在一条手臂上,正翻书。
沈书过去一看,竟是兵书,登时肃然起敬,于是也不便催纪逐鸢睡觉,想跟纪逐鸢说两句许家父子的事,又怕打扰纪逐鸢读书。
刚脱了鞋在榻畔坐着,纪逐鸢放下书,叫沈书把灯吹了。
“不看了?”沈书吹灯躺上榻,纪逐鸢往里让了让,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哈欠打得甚响,顺势便将一条手臂搭在沈书身上,把沈书往怀里带了带,纪逐鸢嗓音带着浓重的倦意,“一看书就瞌睡,治不好的。”
沈书笑道:“吴祯那边怎么说?”
“没怎么说,让我明天就归队。”
这比沈书想的要快,看来渡江是刻不容缓了。天气也暖了,哪怕是下雨,这些日子里的风也是吹面不寒。
“还未定下渡江之策,明日午后,召集全军将领,与巢湖水军头子李国胜、赵普胜一起商议。”纪逐鸢道。
沈书想了想,说:“吴祯定要去。”
“唔……自然,少不了他,管军总管邓愈、前锋常遇春,今日吴祯的哥吴良来他帐中,吴祯没叫我退下,听说此战要重用这二人。都是猛将,尤其邓愈,素有常胜将军称号,为人勇猛,且愿身先士卒。”
邓愈是今年春天来投,带着自己的队伍,原名叫做邓友德。是朱元璋还在滁州时,率军从盱眙来投的,自己手里便捏着万余人,朱元璋接纳过来,当即让他领了管军总管的衔,改名为邓愈。
“许达说想参军。”
沈书话音刚落,纪逐鸢本已阖上的眼睛睁开来。
“怎么了?”沈书敏锐地察觉到纪逐鸢对此有些意外。
“在高邮的时候有一次他跟我提过,说他父亲已经失去过一个儿子,他想在衙门口子跑跑腿,当时咱俩前程一片大好,许达先就同我讲过,若是有门路,帮他留意着。”
听到纪逐鸢这个话,沈书倏然反应过来为什么纪逐鸢会说就算安排许达去军营,他也未必敢。原是早在高邮的时候,许达自己便同纪逐鸢说过。
“此一时彼一时。”沈书沉吟道,“也许二人从高邮出来以后,一路吃了不少苦,老爹精神头也比在高邮的时候差太多了。”
“你要是真的想报答他,我们家里多舔一张嘴吃饭,也不是吃不起。”纪逐鸢道,“最好不要让许达参军。”
沈书也在想,便没说话。
纪逐鸢道:“第一,真要死在战场上了,他爹也要伤心一场,他身子未必吃得住。第二,要是许达有本事,有志气,当初跟我们住在一个屋,早就投军了,而他只想投机取巧,托关系找个差事做。”
“嗯,今日他也是说,想给你做个帮闲跑腿,在帐前给你做侍卫。”
“他做侍卫,是他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纪逐鸢冷冷道,“今儿我没闲着,捎带去见了高荣珪一面,高荣珪认出他时,吓得他拔腿就跑。人若是没做过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他跑的时候连他爹都顾不上了。他爹还拿钱试图买通高荣珪,为他求情。”
沈书听得又好笑,心里禁不住也泛酸。想想那情景,许爹也很可怜。
“那就不让他去军营了。”
纪逐鸢闻言嗯了声,重新闭上眼,把沈书扣在怀里,连人带被子抱着,说:“睡吧。”
沈书乖顺地闭上眼睛,睡意全无。许达说不上坏,却有一点,口风不严,遇事就怕,昨天暗示了他从前在高邮的事情最好都别提了,有人为这个已经送了命。拿性命威胁他不说他眼下是不会乱说,但要是别人以利动之,或是也用性命威胁,依许达胆小怕事的性子,多半坏事。
想定了之后,次日一早吃饭的时候,沈书只用了郑四,让他坐下一起吃,便问郑四家里可有什么认识的人在和州有铺面。荒年田地指望不上,让许达老老实实去种地也不妥当,务农却又没人能把他看着。
“家里正有一个老叔爷接下了和阳城里的米铺子,叫我留意。”郑四笑着答话。
沈书停下筷子,道:“没叫你过去?”
郑四含蓄地笑了笑,答道:“小的自然不去,到那边也得从头学起,伺候人我才是惯手。”
沈书一口把见底儿的粥喝了,砸吧嘴说:“城里现在无米可卖,一时半会也开不起来,这时候入手要价贱,你叔爷也是聪明人,只是不知他是拿在手里看行市,还是打定主意就要在和阳扎根?”
“这家亲同我家隔得远,原就是和阳人户,手底下还有一间银器铺。一是隔得远,二是这位老叔爷当年离家后,全凭自己一身本事,白手起家。人家发达了,倒不便腆着脸往上贴。要不是他找我,我都不知道他在招伙计,恰好少爷便问了,也赶巧。”
听郑四这么一说,沈书放心了,便跟他招呼了一声,让他先不忙跟那边回话。眼看时辰不早,沈书先去都元帅府里读书,午饭过后,问过了朱文忠和李恕这日都不来,沈书又问朱文忠是不是要去参议渡江一事,朱文忠说不是,只是马氏说午后让陪着安顿几家军眷。
“你家里有事就先走,我下午完事了过来,跟你细说。”朱文忠让李垚把沈书送出门外。
回到家中,沈书听人说许达已找了他两回,颇有些无奈。
与高邮来的一众人不同,高荣珪、王巍清、李恕也算曾与自己同生共死过,而许达却只是一个屋里住过,就是许爹分的那一口吃的,公正一些说,不多吃那一口,沈书也丢不了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