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来到屏风后,沈书对她做了个手势,没有靠近犯人所在的床榻,而是进入屏风的另一侧,再往里走,便有另一间小室。
沈书声音放得极低,叫香红拿来从仆妇处借来的皂衣。
香红将较小的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包袱布,内里是一件相当宽大的皂褙。
沈书对马氏解释道:“夫人,请您先穿上这个,今日我来时,特意让林浩将马车停在这院中。现车已赶到西侧门外等待,待会会有探哨回来,要是马房那面有其他院子派的人盯着,您就立刻随我从西侧门出,坐林浩的车。”
“今夜就走?”有人被抓之后,马秀英虽继续去睡,却一直没睡着。直至香红回来,她隐隐猜到,今夜恐有大事。
“嗯,今夜走,但不是立刻就走。”沈书朝香红说,“给夫人换衣服,我到屏风外去。”
“夫人,这边。”香红的声音轻柔地说。
沈书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带着一股自信稳健,他说:“两日前文忠兄说从和阳到太平府路途虽不远,怕途中会有风险,晚辈认为文忠兄的考虑极对,便叫他将夫人院里的下人撤换过一次。假定,前几次在夫人汤药和饮食中动手之人就在府内,必定会密切监视夫人的院子,撤换下人便是给此人一个警告。确实,两日之内都风平浪静,白天,晚辈到衙署交了印章,刻意与相熟之人对谈许久,交代将要离开,而夫人那头,早已对小张夫人言明要到太平府去。今夜是最后一次可以下手的机会,夫人即将临盆,只要平安离开和阳,对方就将无处下手。”
马秀英已穿好了衣服,从屏风后缓步而出,她脸色不大好看,仍有疑问:“今夜抓着的人身上只带了……那等邪物,若是同前几次一般,不能成功,岂非白费。”
沈书眼底一亮,一时间对马氏充满了赞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马氏入内。
两人来到小室中,香红又点了一盏灯。
沈书快速而低声地说:“晚辈有一个猜测。”
“你说。”马秀英吃力地喘息,一手托着隆起的腹部,坐到凳子上。
“夫人心里要有准备,莫要恐慌。”
马秀英脸色凝重地点头:“你直言便是。”
“此人从头到尾便不是想要夫人生不下孩子来,她是要杀你。”
“夫人。”香红惊慌地叫了一声,只因马氏脸色实在不好。
马秀英重重喘出一口气来,神色显得有些难受,良久,她缓过神,抬头看沈书,问他:“怎么杀?”
“只要夫人离开都元帅府,再有什么意外,府里管事的人,便可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沈书道,“要是我没料错,下药只是引子,并非今夜下药才是引子,而是从头到尾,让夫人觉得有人要对孩子不利,但每一次都没能得手。如此逼得夫人心生恐惧,为防万一,只有去太平府避难。杀机,就埋伏在从和阳到太平的路上,而太平府附近官军出没不定,从都元帅府到码头这一段路,最有可能设下伏击。”
马秀英沉默不言。
沈书眼角余光瞥到香红焦急的神色,便请她有何疑问,直说无妨。
“公子所说,皆是猜测,或许并非如此。而且从和阳到太平,先要坐船,还要坐车,夫人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住。”香红紧张得直抿嘴,又说,“设若真是这样,那夫人只要不离开都元帅府,则主使不敢下手,或者,咱们就不走了。”
“确实如此。”
闻得沈书此言,马秀英意外地抬头看他。
沈书继续道:“离开都元帅府,到码头这段路上也许有伏兵,但我也有计破她的局。码头那面我早已安排了人手,本是为了保证夫人明日能平安登船,顺带今夜有人值守,轮流检视渡江要用的船只。所以只要安全抵达码头,便可母子双全。若是留在都元帅府里生产,那人还会不会害夫人性命,晚辈无法推知。但夫人的孩子,面临的风险极大。那时恐怕就要任人宰割了。”
“沈书,香红说得没错,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测,也许并没有人要害我的性……”马氏话未完。
“舅母,郭将军手下王统领求见。”朱文忠在屏风外说话。
马秀英定定看了一眼沈书,目光一瞬也不曾从沈书的脸上移开,答道:“准他进来。”
“夫人。”王巍清单膝跪地行礼,朱文忠也跟在他身后入内。
“统领请起,是沈书叫你来的?不知何事?”马秀英注视着王巍清问。
王巍清已起身,他一身铁铠,身形不似平日便服消瘦,头戴盔甲,遮得双目深邃。
“府中马房东南两排廊庑中俱有人盯梢,跨门前后无人。我的人盯了一会,对方尚未撤走,并未惊动他们。”
“夫人,请速决断。”沈书将袍襟一掀,朝马氏下跪。
王巍清:“???”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上位,将袍襟也一掀,跪了下去。
沈书:“……统领你跪什么跪。”
“我不用跪?”王巍清莫名其妙地起身,满腹狐疑,这时却不便问。
“你快起来。”马氏抓住沈书的手臂,令他起身,少顷,她咬了咬牙,眼光里含着一种决然,“那这就走,如何安排?”
“夫人从西侧门外登上我家的马车,林浩会带夫人去我家,稍事休息,接一个小厮一名管事,再去姚大夫家接人。管事会带上银两和兵器上车,他手上有调遣郑家船只的对牌。”沈书一顿,接着说,“王大哥给林浩带个话,让郑四通知穆玄苍,我们就在从元帅府到码头的那条路上被人堵住了,叫他想个法子接援我们。”
“那你呢?”香红忙问。
沈书微微一笑:“不是有人盯着马房吗?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叫人光明正大去套车,另外,找一名身量与夫人差不多高的婢女,把枕头垫在肚子上,充作孕妇。平日里车马是从西南角马房外最近的那扇门出入。让婢女穿上斗篷,我与文忠兄亲自送人上车。”
“我同你一路?”朱文忠说,“那舅母那边怎么办?”
“这就是请王大哥来的第二个原因了。王大哥带上你那两名兄弟,护送舅母到我家,待会赶车的时候,你同林浩坐前面。”沈书吩咐道。
王巍清却不同意:“我可以同你一道,文忠少爷护送夫人,那一路应当不会碰上突袭。”
“万一有人见过你,我的车前方坐着我交好的兄弟才不会惹人怀疑。”沈书又道,“我估计根本不会有人盯西侧门,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若有人盯着,见到我家的车夫和我的好兄弟,自然不会想到车里坐的不是我。另一方面大张旗鼓从马房套车,自西南角上那个门离开。夫人,我恐怕要问你要一个人了。”沈书看了一眼香红。
香红立刻后退半步,朝马氏请命。
“这一路会很危险。”马秀英皱眉道。
“奴婢愿将身家性命交给两位少爷,报答夫人多年看顾。”
“沈书。”马秀英突然唤了一声。
“夫人。”沈书拱手做礼。
马氏轻握住沈书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看住他的双眼,沉吟道:“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沈书笑道:“天亮之前,码头会合。”
布置完一切,王巍清引马氏从房间西角小门出去。
“香红姑娘,有无斗篷?”沈书立刻收敛心神,吩咐香红取来四件斗篷,让朱文忠唤来婢女,由香红挑选出与马氏身量相当的一名婢女,扮作孕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