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睡得昏昏沉沉,几次像要醒却没醒过来。
天已经又黑了。
对面沈书一直担忧地留意着马氏的状况。昨夜穆玄苍找来马时,已是黎明时分,上路前马氏吃过一次药,午间下车吃饭。
车中,沈书在同姚大夫低声交谈,正说马氏中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等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弄点吃的。沈书认真过问哪些忌口,对周清点头,示意他记下来。
穆玄苍一天都在睡,似乎很累。
沈书收回视线,靠到身后的软枕上。坐了一整日车,怕颠着孕妇,马车不敢走快,途中还碰上两伙游兵,都拿钱就打发了。
太平府随时有被官军反扑的可能,夜间应该要宵禁。沈书一只手在腰上摸来摸去。
“痒痒?我帮你挠?”穆玄苍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抱臂靠着没动,乜了沈书一眼。
沈书不理会他,摸出和阳都元帅府的牙牌来,这个没交,进城时可证明身份。
“我给你弄了两封文书。”穆玄苍打着呵欠说。
沈书接过来一看,竟还用了都元帅府的印章。
穆玄苍瞥一眼马秀英的方向,朝前倾身,几乎抵到沈书的脸上,轻声说:“仿的。”
沈书认真看过上面的字,竟还挺像,但因字很小,若非对都元帅府的印章十分熟悉,很难察觉不妥。
“石头?”沈书问。
“萝卜。”穆玄苍理所当然地答。
沈书:“……”经穆玄苍这提点,沈书定睛一看,字迹有毛边,像是洇色,制作的人相当谨慎,萝卜是放干了的,只是终究不能太干,否则刻字会碎。还有什么是暗门里头没人能干的,沈书已经想到,穆玄苍手下不仅有武艺高强的,想必还有各行能人,鸡鸣狗盗之徒。其实暗门若用得好,在这乱世,要赚个盆满钵满,不是难事。而暗门散布在各地的铺子往往本就经营某种行当,这是最好的掩护,有一天要金盆洗手上岸时,只要撤去见不得光的势力,或是让手下人转行,照样能够活下去。
“想什么?”穆玄苍问。
“稳婆已经先行一步去了都元帅府,待会进城咱们就……”沈书话音未落,听见姚大夫失声叫道,“夫人,夫人醒醒!”
“怎么了?”沈书心里一跳,只见马秀英面如金纸,大夫不断用手拍打她的脸,呼唤声由低到高。
好一会,马秀英才昏昏醒转,吃力地睁眼,声音虚弱:“我没事,还有多久能到?”
奈何那声音听起来已有些气若游丝,香红不断用帕子擦拭马秀英的脸和脖子,她头发里也浸了汗,发丝变得油亮。
“夫人、夫人。”香红扭过脸,以手帕轻轻拭干眼角,深吸一口气,低头凑近马秀英耳畔说,“很快就到了,您再忍一会。”
马秀英紧紧抿了一下嘴唇,唇上血色尽褪,眉心发力攒紧。
沈书用力拍打两下车门,扬声问外面:“四哥,还有多久到城门?咱们从哪个门进?”
“已经能望见门楼了,一炷香|功夫准能到,这是北门!”
“张家在城西、贺家在城东。”沈书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说什么呢?”穆玄苍问。
“穆兄,你脚程快,现在下车,拿我的牙牌,不行再拿你那假货。你速去城门通报,左副元帅夫人到了,让他们开城门。”沈书再叫郑四停车,穆玄苍一个跃身,马车尚未停稳他就已经跳下车去,正好马车不用停下,慢速之后,再缓缓提速便是,不用多受一次颠簸。
正在此时,车厢内除了马秀英迷迷糊糊,余下四人互相一看。沈书心里顿时慌乱起来,车里已有隐约的血腥气味。
要是马秀英这一胎有任何差错,就是万事俱休,前功尽弃了。
然而车却不能再快,眼下已是极限,马秀英苍白的一只手托着腹部,手背上青筋浮现,显然也在忍痛。生在车上事小,这里什么都没有,恐会保不住胎儿。
沈书心急如焚,把车门打开,复又关紧。
郑四挥手扬起的鞭子险些抽在沈书脸上,连忙将鞭子挽住,叫道:“少爷你出来做什么?”
沈书不答,只见到城楼近在咫尺,楼上灯火通明,屹立在已经黑透的夜中。
本应紧闭的城门已经洞开,甬道尽头闪动的光点是城门内有人点了火把,而火把之外,俱是黑暗。
穆玄苍竟坐于马上,沈书来不及想他哪儿来的马,屈起一腿稳稳踏在车辕上,抱拳环视一周,朝城门尉行礼:“夫人危急,大恩不言谢,改日请哥哥们吃酒!”
“我来为你们引路!”一员穿铁铠的领兵也已坐在马上,“开道兴国翼元帅府!”
“慢!”沈书喝道。
“可有不妥?”马上那人勒停了马,扭头问。
“大商人陈迪是否就在左近?”
“正在左近第一道拐入内便是他家,仅有一座大宅,占好大一块地方。”领兵会意,“那便开道陈大商人家中,卑职慢行,请夫人的车驾跟上。”那领兵又叫来数人,命他们飞马前去,告知陈迪,开中门迎客。
不片刻,车驾跟在领兵马后,只见一片明明煌煌的灯火,一身绸衣飘飘摇摇,广袖博带,脚下却趿着一双木屐出来。
“陈大善人!”马车才停,沈书一跃而下,将那中年男子手一抓,“左副元帅的夫人在车中,正要生产,借府中厢房一用。事出紧急,等会再细说。”
“礼不可废,草民该给夫人行个大礼再说。”陈迪便要对马车下跪。
“礼不废,脑袋就没了!”沈书一声大叫。
陈迪先见沈书似是个斯斯文文的文人,不料他这一声险些震得自己耳朵聋了,忙唤来下人上去搭手。
沈书则吩咐领兵再去一趟兴国翼元帅府接稳婆。
“这不用了吧?”陈迪揣着手,伸头过来打岔。
“别管他,你快去。”沈书急得不行。
“我这家里就有……”
“稳婆?”沈书眼睛都大了,“这你也备得有?”
“家中正有两个妾室,这一两月间就要临盆。”陈迪话音未落,只见那不知名的年轻文人已发足狂奔进了他家。
陈迪后退一步。
领兵见状也不明所以地后退一步。
陈迪两手交叠推出,低头行过了礼,不住摇头叹息:“年轻人啊,就是沉不住气。”
领兵讪讪道:“是、是,今夜有劳,待左副元帅得胜归来,必重重谢你。”
“那个稳婆,还是去请来,虽不知为什么要请,既然是夫人随行之人这么说,想是熟悉夫人这一胎,请过来,以备不时之需。”陈迪吩咐完了,这才甩着一副大袖,仙人一般,溜溜达达地回了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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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时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纪逐鸢带的一行人,不得已之下,只有取出蓑衣,各自披上,又驰出十数里后,晏归符提议让马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