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原蹲在地上,将食盒里的碗碟一样一样推到孙捴面前。好好的人被关了半年,浑身上下,伤口无数,要不是天冷,早就从伤口中长出蛆来。生人靠得太近,
孙捴便会吓得狂呼乱叫起来,看守们或者拿石块堵死他的嘴,或者一顿鞭打,打到他没力气叫嚷为止。
数十步外,看守们围聚在一间勉强不透风的屋子里分钱,继而摸起骨牌来,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舒原稍微放松下警惕,扭头对孙捴低声说:“回回已出城了,那日你当面斥骂……话说得太重,上头又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要脱困,只有图谋自救。孙待制,我敬你中过进士,乃有学之士,须知晓要识时务。”
恰在这时,舒原听见一声咳痰,当即意识到什么,猛然起身。
一口浓痰唾在舒原的袍子上。
孙捴坐在门里放声大笑。
正赌钱的看守里有人看情形不对,过来询问。
“无事,他吃得差不多了。”舒原唤来随从,收拾碗筷,看守见他袍子上有污渍,他身上衣服颜色浅,那一口痰格外恶心人。
看守陡然色变。
舒原忙道:“他神志不清了,也是可怜的人。”这说法还不够,舒原正色,又放低声音显得神秘地同看守提了一句,“当日此人一番辱骂,要杀要剐,主公必要亲自动手。况且,主公素有礼贤下士的善名,万万不可教此人死在兄弟们手中。”说到这里,舒原不肯再多说。
“多谢大人指点。”看守惴惴不安地送走了舒原,不一会,掷骰子的声音重新热闹起来。
停在小院门口的马车也上路离开,阳光随车窗布帘被风掀起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舒原清秀的面庞上,他闭着眼想事,眼下陡然增了年纪,比之去年,眉心有一抹浅浅的皱痕,哪怕正在养神,也无法彻底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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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府中,送行的宴席方散了,穆玄苍偏偏倒倒回到住处,童仆送来热水。他才把脚烫了要上榻去睡,眼睛迷迷瞪瞪,倏然,他抬起头,没睁眼。嘴一撇,徐徐擦干了脚,穿袜着靴,置干净的棉鞋于不顾。
有人敲门。
“这么客气,还带酒来?”穆玄苍侧身让过。
来人一身黑衣,将温酒器放在桌上,酒壶里溢出勾人的醇香。
“尚未恭贺你接了兀颜术的位子。”黑衣人说。
穆玄苍嘿嘿一笑,旋步来到桌前,坐了下来,手指虚点了两下,大着舌头说:“寡酒有什么吃头?我去吩咐人切点肉来。”
“吃一盏温酒,能睡得舒服安稳。”
“唔,最好是睡死。”
黑衣人摆弄酒盏的手一顿,提起酒壶,斟满一盏,递到穆玄苍的面前。
穆玄苍笑笑端起来凑在鼻子下面深深嗅闻,眉头微妙地展开,揶揄道:“今夜我是喝太醉了,鼻子不好使,这是乌头,还是砒|霜?”
“说笑了,市面上巴豆且买不到,这两样更不可能弄来。”黑衣人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盏酒,爽快喝下。
穆玄苍一怔,拍腿大笑,指腹轻轻擦去眼角湿意,眉毛如同纠结的蚯蚓钻在一起,咳嗽数声,方平静下来。
“大人莫说笑了,你的身份本事,就是禁药,也能轻轻巧巧弄来。”穆玄苍仔仔细细注视杯盏,啧啧赞叹,“这忍冬藤堑得漂亮,吃了这盏酒,酒杯可否赏给在下?”
“区区酒器,你喜欢就拿去。”
“大人真是大度。”穆玄苍咕哝道,他微红的双眼觑着对方,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地说,“兀颜术留下了一封信,整理遗物时,费了我老大功夫,叫我找着了。”他笑眯眯地说,“大人不想知道,他信里写了什么?”
接着,穆玄苍端起酒盏,凑到唇边。
黑衣人瞳孔一缩,突然出手,酒液洒得一地都是。
穆玄苍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不断眨眼,脑中如有一把锯子在拉扯,他嗓子眼发干,怒目看过去。
“你还真的想杀我?”
“信在何处?”黑衣人陡然出手去抓穆玄苍的手臂。
室内灯烛突然灭了。
只听见三声闷响,黑衣人滚到床下,右手挥出,金属丝勒住一物,他大力往回一拽。
顿时乒乒乓乓桌椅坠地,不闻半点人声。
黑衣人点亮了灯,只见窗户洞开,桌椅滚倒一地,酒也全都洒了,一地酒壶碎片,温酒器滚在一旁。酒杯剩下一只,给穆玄苍用的那只不在。黑衣人趴在地上,四处找寻,没找到那只堑忍冬藤的平底酒杯。他将金属丝盘在腕上,拉下袖子,紧扎起袖口。
之后有条不紊地将室内桌椅板凳全收拾好,带走不属于这间房间的器物,离开客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