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沈书皱起眉头。
“是一个,在暗门的记录中早已被炸得四分五裂的人。”穆玄苍端起茶喝了一口,嗷的一声,把茶水打翻得一身都是。
紧张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沈书哈哈大笑起来。
穆玄苍现出无奈的神色,气得咬牙,无可奈何道:“别笑了,老子的鸟要是给烫废了,我就把你那个小厮绑去阉了。”
“门主大人,我请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又不是孙俭给你泼身上的,快说!”沈书当即踹了他一脚。
穆玄苍双手撑在凳子上,朝后挪出沈书够不着的距离。他对沈书眼神示意,沈书只得起身去看外面,转回来,没好气地说:“我家里的比你家里的靠得住,我就不说什么了。”
“那个死人,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我的死对头。”
沈书喃喃道:“左右司尉,八大都尉。你以前说过你是右司尉,林凤去见的,是八大都尉中的一个?还是左司尉?”
穆玄苍:“配做我的对头,自然是左司尉。暗门设置左右司尉,分别职司情报和暗杀,元人素以右为尊,在我门中却有不同。”
沈书沉吟道:“暗门本是汉人所建,吉事尚左,凶事尚右。郑笺也有云:丧尚右,右,阴也;吉尚左,左,阳也。暗杀为凶事,你是右司尉,总领暗杀职司;你这个兄弟任左司尉,总领情报探查。元人以右为尊,他在门中的地位,比你要高半截吧?”
穆玄苍呼吸略微窒了一下。
“我有时候真的很不想跟你说话。”
“那不要说了。”沈书作出无所谓的姿态。
“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岂非很没有面子。”穆玄苍道,“他应该在至正十一年就已经死了,有一次去大都,探军备寺的一份文报,恰逢几步之外的一处□□点爆炸,死无全尸。我的手下亲眼所见,左司尉还活着,林凤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行跪礼。林凤的手臂上没有暗门的标记,不能算作是暗门中人,于是我让人顺藤摸瓜,继续跟踪她。”
“结论呢?”
“刚开始查还没有结论,当年左司尉的任务,只有比他级别更高的人才知晓。”
“兀颜术知道。”
“正是。”穆玄苍答道。
“爆炸可能与兀颜术有关,你得查清楚左司尉是侥幸获救,还是另有隐情。”沈书已经想到一种可能,但不宜现在说,以免穆玄苍跑偏。上次穆华林在太平府里突然动手袭击穆玄苍,已让他对穆华林有诸多怀疑,兀颜术与穆华林是旧交,这一切都预示,穆玄苍的怀疑可能确实出于他个人的感受,但也未必就是错的。
果然,穆玄苍又说:“我觉得是另有隐情。不过你师父既现在不动我,我也不去动他。沈书,你是跟我一边的吧?”
沈书微微抬了一下眉毛,倒了杯茶喝,气定神闲地说:“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若有人欺骗、滥杀、伪装,实则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你一定会同他划清界限。”穆玄苍侃侃而谈。
“你把我想得太一尘不染。”沈书道,“绝对的立场和主张,往往会让人活不长久。为了教会我这个,我师父说过太多似是而非的言语,那时我没有想清,近来越发有了体会。”
穆玄苍脸色难看起来。
“如果你是同我做朋友,朋友有朋友的做法,我自然站在朋友一边。如果你要利用我同我师父相斗。”沈书顿了顿。
穆玄苍显得有些紧张。
沈书无辜地瞪大了双眼,巴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困惑地蹙起眉头,“你觉得穆华林当真很看重我?”
穆玄苍的呼吸声变得十分粗重,沈书都听见了。
沈书一笑:“你自己不也在怀疑吗?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但你显然从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好处,哪怕是别人给予你的好意,你也会找机会兑换成钱还给人家。穆玄苍,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我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穆玄苍起身,脸上褪去了时刻伪装的慵懒笑意,他浑身甚至散发着隐约的杀意。
就在穆玄苍走出房门时,听见沈书由始至终没有变过的温和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只有真心真意,不与得失利益牵扯,你才会有真正的朋友。”
穆玄苍脚步顿了顿,低沉地说:“你怎知我没有过。”说完他不再停留,晚饭也没吃就走了。
不吃正好,省一个人的口粮,而且舒原还带来一只狗,每天家里都要多耗一张嘴。入夜,凉风幽幽,正好在庭院里乘凉,有了舒原,黄老九又多一位学生。
可惜这位学生的根基比沈书还差。
黄老九背着舒原跟沈书嘀咕过一回,沈书盯着黄老九吃银鱼蛋羹,自己肚子也有点饿,慢悠悠地说:“匠户,与儒生,您觉着人家应该有什么根基?”
“……你不也是……”
“我是因为跟着我哥从军,在军营里见识了些罢了。”沈书想起一些往事,拿个银拨子把灯挑亮些。
“你们还从军过?官军?”黄老九似乎很感兴趣。
“嗯,我俩的爹娘病死的病死,被人打死的被人打死,家里三天两头遭人捎粮。不抢别人,自己就要被抢,那时走投无路,元军四处征兵,当地的盐民,年龄合适的基本都被征兵。家里也没有牵挂了,种地还得熬上好几个月才有收成,怕在那之前就饿死了,就决定去吃皇粮。总之,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有敞开肚皮吃饱过。”
“你父亲……”黄老九声音奇怪地沙哑了一下。
沈书澄澈的眼睛望向他。
黄老九垂下头,手指发抖地舀了一勺蛋羹吃。
“你父亲怎么死的?”黄老九咳嗽一声,始终不抬起眼睛来,状似不经意地问,“我听人说你父亲是中了进士的,为什么没有做官?”
“做官也没什么好。”沈书催促黄老九快点吃了他好收碗,不知不觉间,沈书有时候觉得黄老九住在家里,就像自己突然有了个祖父。而且自从纪逐鸢不在家之后,黄老九同自己的关系一日千里,有时候沈书大胆到敢数落黄老九不吃药。
而黄老九挨了他的训也不生气,铜拐杖许久都没拿出来过了。老人家的脾气愈发像小孩,但每次教学就像换了个人,生气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