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牛耳实在很聪明,一番话把沈书的路全堵死了,且他跟旁人不同,他是真知道来的不是朱家的公子。沈书不知道郑四找人的时候是否同祝牛耳亲自见过面,就见过面,也未必把自己的底透给他过。而朱元璋收了不少义子,这事人人都知道,未必不能摆他一道。
“祝牛耳,你先起来。”沈书不与他客气,直呼其名。
祝牛耳一左一右两名仆人把他扶起来,战战兢兢地垂手站着,像是惧怕沈书的官威。
“矿上,死了人了?”沈书眉头略略一拧,转过头去看崔牌头。
崔牌头一愕,心思转得很快,忙道:“卑职实在不知道,要不然只有拿名册出来查,看都少了谁。”
祝牛耳抖手擦拭额上的汗,满脸哀痛,脸上皮肤抽动不已,说话声音也发颤:“是死了人了,苦主找上门来,都知道我祝牛耳带了金山银山来,在此地掘地开矿,施惠四方。这可怎么办啊,一口气就死了六个,老徐头儿的三个儿,全死了。”祝牛耳眼睛发红,抽噎道,“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再多银钱又顶个什么事儿?”
这些纪逐鸢早已摸清楚了,沈书冷眼打量,祝牛耳是真泪盈于眶,现在叫他哭,也能放声嚎啕。沈书想了想,放眼看去,祝牛耳还赶了马车来。一问才知,是特意赶来给大人代步的,车上除了车夫,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沈书便说,先回县城,纪逐鸢看到沈书使眼色,走到崔牌头身边,往他肩上重重一拍,擒住崔牌头的两只手捆在背后,摆出押这人回去审问的架势。
沈书先上车,纪逐鸢上来之后正要说话,沈书做了个手势,让他先不要说。
外面祝牛耳好大威势,车轮刚开始滚,便有震耳欲聋的锣声传来。
纪逐鸢掀开车帘看了眼,放下帘子,把沈书抱在身前。
沈书觉得大不自在,怕车门突然打开,或者风把车帘抛起来,外面的人会看见。但唯有如此,说话才不会被外面听见,只好由他去了。
“这么大阵仗,这下全都知道有‘大人物’来了。”纪逐鸢低着声音说,倒没趁机动手动脚。
沈书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心里在想事,还有许多事情要跟纪逐鸢说,到底沈书谨慎,始终觉得车上不太妥当,下车前吩咐纪逐鸢去办两件事,一是把阮田扣下来,二是把崔牌头先带到小房间拘押起来,想办法安抚一下。
“他是个人精,不用管他。”纪逐鸢把住沈书的手背。
沈书:“疑心生暗鬼,小心谨慎点好,言语动人,固然能让他在祝牛耳面前配合我们,祝牛耳上来那一声沈大人,崔牌头一定会疑惑,正猜测我的身份。你只要让他稍安勿躁,等人散了就给他解绑,让人送点好吃的去。对了,他吃的东西都我们自己做。”崔牌头在祝牛耳跟前露了脸,沈书住在祝牛耳家里,担心会逼得这人狗急跳墙。虽然暂时眼前看来,祝牛耳只是想把罪责推到红巾军自己人头上。
下车后,沈书回房间待着,这下整座县城里都知道有“大人”在祝牛耳的家里住着,茶没喝上一口,报信的小厮倒来了四五趟。
“这什么?”纪逐鸢歪着头看了一眼沈书正往门上贴的纸,“人不在,谢绝拜访。”
沈书把刷子给纪逐鸢,拍拍手,说:“你来贴。”
果然这下清静多了,沈书肚子饿得不行,纪逐鸢找人拿了锁挂在厨房门上,连窗户都钉死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部被打发走,吃饭都是他做。纪逐鸢做饭的手艺算不上出色,不过沈书以前吃惯的,现在仍喜欢吃。
“没家里厨娘做的好。”纪逐鸢给沈书盛一碗青菜豆腐汤,“待会我去买点菜,想吃什么?”
“随便做,你做什么我都吃得香。”沈书在想另外一件事,放下喝到一半的汤,“那个崔牌头,你注意到吗?在矿道里,差点兵行险着。”
“虽然没有动手,到底心存恶念,不然把他交给祝牛耳。死了六个人,祝牛耳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鸣锣开道让外头人都知道吴公派人来查了,这下喊冤的人都来找你。他想干什么?让我们把军队带回去?”
想不到纪逐鸢在外面一句话没多说,却看得很明白。沈书也有点意外,笑了起来,盯着纪逐鸢看。
“怎么?我这么聪明,你不习惯?”纪逐鸢摸了一圈头顶,两腿略分,邪性地牵起嘴角,“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已非复吴下阿蒙。”
“没有。”沈书正色道,“既然他没动手,就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咱们需要一个诱饵。”
“什么意思?”
沈书揶揄道:“你不是已经不是阿蒙了?”
“哎,复盘是一回事,料敌机先是另外一回事,你哥境界还不到。快说。”纪逐鸢满脸好奇,知道沈书鬼主意多,听了之后,仍啧啧称奇,又道,“就这么办,不仅崔牌头要放回去,把那个阮田也放了。”
沈书笑着点头,目露狡黠:“正是,等刘青回来再说,怎么样,愿意参军的人有多少?”
“过半了,冲着小公子善心仁义。”纪逐鸢掏出名单来给沈书看,一笔刚劲字迹下,人人揿了红手印。
沈书收起名单,把剩下的半碗汤喝完,起身去写信。
“叫谁去送?”纪逐鸢问。
“军队有信得过的人吗?”
纪逐鸢摇头过半,动作一停。
“就让他去送,厨房里有米面没?”沈书让纪逐鸢把米面清出来,那祝牛耳早得了风声,到底不敢怠慢,只没想到沈书是烫手的山芋,现在想丢也丢不脱了。
这一晚风平浪静,一条黑影闪进祝牛耳的房中,祝牛耳的美妾从盆里捞出他肥厚的脚掌,裹在裙上,又用上好的丝帕包起来,以手指巧劲儿替他按脚。
祝牛耳不耐烦地抽回脚,只说了两个字:“下去。”
女子把帕子往地上一扔,哼了一声,款摆腰肢,带着四个婢儿退出去,把门摔得砰一声。
“你这个……”祝牛耳想骂两句,终究没有说出话来,他半边脸疼得哎哟连天,贴了膏药,也不见消停。直到此刻,脑门儿心里还撺了一汪火,朝手下问,“怎么样?那边院子什么动静?”
“连夜送当兵的回营了。”
“没有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