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对于蒋和珍的故事,我们还是决定不再评论,不管那故事隐藏着什么样的信息,就让它即生即灭吧。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该错过的且由它错过,再评论可能只会伤害感情。大家都是有个性的人,内心谁又愿意迁就谁呢?
下面是我讲的故事,先缓和一下他们几个人的敌对情绪。
以南北地域区分,我们被称为南方;若以长江南北划分,我的故乡实际上在江北。不管能够怎样称呼吧,气候摆在那儿变不了,是个四季格外分明的好地方。
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我是不愿意离开那里的,真不认为哪里好过故乡。可是在不能自行决定什么的幼小年纪,听从父母的安排是唯一选择。比如六岁以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故乡,没有见识过比我们集市更繁华的地方;后来因为祖父的过世或者还有父亲的原因,我们从此告别家乡,辗转武汉后又来到重庆,近十年不曾回过故乡。
记忆实际上是有些模糊的,我努力复原它,是不愿意故乡成为一个没有温度的概念。凡是涉及故乡的故事,也许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也许只是在我头脑里面渐渐形成的。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喜欢,它们就能够变做我印象中故乡的组成部分之一,就像从无到有的一幅画,画已经生成,否认也就不再有太多意义。
那个集市就在江北,与长江直线距离不过十余里地。站在山顶上就可看见宽阔的长江水。
隔岸相望,依稀可见长江南岸郁郁葱葱的林木。那些高大的落叶乔木,有杨柳之类的树林,也有笔直的杉木,弯曲的构树,最多的是桑树或者楝树之类的野生树种。各样树木掺杂生长着,自在而繁茂。
江南江北没有区别,非要说有,也只在生活习惯和方言语调上的微小的差别。
比如说两岸种植的桔子,可以说很难细分两者之间的不同点,是我们那里品种不多的水果之一,也是主打果品,多半人都喜欢的东西。这里的密桔虽然比不上四川的桔子甘甜,味道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我吃过不少种类的桔子,觉得吃桔子最为干净方便,从小就非常喜欢。逢年过节,祖父总会备下各种水果,在秋冬季当然就以桔子为主打果品了。祖父会让我尽量地吃,也不担心我吃出什么毛病来。
母亲总说吃多桔子会上火,我不觉得,虽然嘴角确实常常溃烂得生疼。
祖父见我那么喜欢吃桔子,就在后山茶园边上开辟了一小片桔林,听说能够生长成老树,几十年也不会枯死坏。
春天,老张总是背着我去那边玩,有时也打打猎,将野鸡的长羽毛插在我的草帽上。
我们有一大片茶园,里面又划分成两个区域,种的是祖父选定的品种,都是绿茶类的,完全算是自产自销的消耗品。头几拨儿春茶不是一般人家有闲暇时间、有闲钱消费的好东西,也有销售一部分,也有当作祖父人情往来的礼品。
每年清明节前后,茶园里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茶树冒出了新芽,就是采摘春茶的节点到了。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来我们茶园里帮忙采茶,这是一年中茶园里最好的时节,有着最美好的景象。那些灵巧的双手在带着露珠的新叶中舞动着,欢歌笑语也游荡在雾气缥缈的山乡的清晨。
每天一大早,老张就到茶园里安排分工事宜,紧紧叮嘱着大家手脚麻利点儿,要赶在雨水前完成头茬儿的采摘任务。有时他也会走进茶树丛中,跟着女人们一起采茶叶,并且跟她们简单地说笑。这时的老张,似乎也是年轻的,并没有惯常的那么古板严肃。
乡间女人们在某种环境下,是容易开放思想的,也能无拘无束地同男人们玩笑起来,言行放纵一些倒也无妨。一年数次的采茶工作是她们最为乐意做的,多半因为偶尔地快活轻松,也有单纯因为我们家老张而来做采茶工的。
听说茶园里最漂亮的姑娘看中了老张,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他。多数采茶的女人是赞成他们两个能够在一起的,纷纷拿着这件事说笑着老张,明里暗里刺激着他。有的拿他比作林间漂亮的雄山鸡,也有的拿他比作山崖上矫健的黄羊。
老张装做不懂的样子,板板正正做着他份内的工作,简直就是个木头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姑娘主动示好他,他居然无动于衷。难道他想一个人过下去不成!
人到了年纪不就该成家吗?老张也总是跟我说,以后等我长大了,他要看着我娶媳妇生儿子。可是他为什么不愿意娶妻生子呢?难道是他瞧不起村庄上的女孩子吗?
所以我猜想,他可能是去城里的时候给哪个人迷住了,再也不愿意交往乡下女人。这个当然有区别,见识过玫瑰后看不顺眼喇叭花也很正常。
那时我也不太懂得这些事情,没想过三十好几的老张会不会也有寂寞的时候。他那么地疼爱我,是不是也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母亲倒也提起过一次,只一次,没有下文。
采茶的姑娘们在山上唱着歌儿,声音清亮悠长。远远张望着走下山坡的队伍,有一个姑娘内心充满了失落感。本来她感觉就要成功俘获老张了,不想老张连正眼也不给她一个。莫非他是有心上人了?她们叽叽喳喳地笑闹着,手中也没有慢下来。可是到了第二天,那个姑娘就不来茶园了,都说是老张伤了人家的心,人家没脸面再来。
老张带着工人背回了鲜嫩齐整的茶青,送到制茶工坊里杀青、晾晒、炒制,整条老街充斥着淡淡的茶香味。祖父会检查每一个环节,茶种是定型了的,制茶工艺非常重要,小纰漏就能影响成品的质量。
祖父不是不放心老张,他习惯亲自上阵督察这件事,也好跟制茶师傅们聊聊天,回顾些陈年旧事。这时候的祖父,除了言行举止稍显文雅外,其他方面和劳作的老师傅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他也老了。
老张不端架子,见事做事,和老师傅们相处融洽。祖父看他的眼光是欣慰的,有意与师傅们开玩笑,要老张不能克扣师傅们的伙食,晚上该喝酒时就喝点儿,不过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