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说,其实我不知道这回发生过什么事,瞎猜也不成啊,“不该吓唬你们的,我没有看见那种画面,也相信他们两个去了很好的地方。”
“沙狄是和颜子回一起消失不见的,估计也是去了同一个地方,对吧?”蒋和珍这样问我。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难道这一次也变了,沙狄并没有跳下暗河去?他们两个莫不是在大家的眼前跨越而去,并且得到了大家的确认,也没有让大家心情悲痛?我和伍道祖谈论的关于时空与时间节点的事,全部都作废了吗?
我有些木然地对蒋和珍点了点头,不想多说了,还是决定听他们讨论新的话题。
戴兰凝视着红彤彤的篝火,在想她的心事吧。俞小蛮瞄了我一眼,偷偷挪动了一点小椅子,与伍道祖稍微靠近了些。
我装作没看见,别过头看了看习惯沉默的老张。他果然还是初来时的那个样子,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的皱纹也不太明显。做什么事他都会围绕我的意愿,随时注视着我,这是他承诺过的责任。
我忽然又想到,假如我是从前面的节点倒退回来的,那这个节点的我去了哪里呢?不相信灵魂置换的话,似乎只有一种可能,同一空间不允许出现两个自己,我挤走了另一个我。而那个我可能正在密林中惆怅,对大家的不满心怀忐忑。
这时伍道祖对老张说:
“像这类农村里的事情,老张才是最熟悉的,老张,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们湖北那边会有浸猪笼的习俗吗?”
“倒也听说过,”老张说,“只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事,可能我们那边风气好一些吧,农村人的胆子也小,不会去做太出格的事。我没听全你们讲的故事,没有什么想法。”
“就是一个族里的事,名义上的婶婶守寡多年,喜欢上了侄子,两个人其实岁数相当,有了私情。后来被人发现了,族里召开会议,容不得丑闻使族人蒙羞,就绑了二人去沉了水。官方也没有追究,说是尊重风俗,”伍道祖很有兴致地复述了一遍,简洁明了,等着老张发表意见。
老张听得一愣一愣的,表情显得有些迟钝。他说:
“当然不可以这样,我们那里有句老话,叫做乱亲不乱辈,哪个敢做犯忌讳的事呢!先就要考虑到结果。”
“可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啊!”俞小蛮说。
“伦理并不仅仅专门指向血缘关系,”戴兰对俞小蛮说,“凡是亲缘所衍生的所有关系都在伦理的范围内,绝对不要试图逾越。这种约束是有意义的,不要否定它积极的一面,以自由的名义歪曲自由的真正内涵。”
“那就无视内心的呼唤,安心做一具行尸走肉?”俞小蛮不愿意妥协,还要争辩。
戴兰显得有点儿无语了,似乎是懒得跟俞小蛮再说下去。然而她还是说道:
“有人内心呼唤着去行凶作恶,是不是也要顺应内心的呼唤呢?很多悲剧是可以避免的,偏偏总有人喜欢放任自己往绝路上奔,倒说非如此不可。哪有非如此不可的事呢!有些人脑子就是轴,一条道走到黑,不懂得回头。结局既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同情和惋惜必定会打折扣了。”
听戴兰这么说来,我不由得心内一紧,又不明原因。
俞小蛮轻轻哼了一声,也说不上什么话来。伍道祖留意着她们两个,转而对戴兰说道:
“也该考虑到有些人选择面太窄的问题。环境制约着每个人的视野,落在谷底的人只能仰望高山,而站在山顶的人可以眺望更远方的海河,对他们的要求当然得有所区分。就像你,早吃腻鱼肉燕翅,殊不知那是别人穷尽一生的追求!”
这话听得俞小蛮高兴起来,却让戴兰有些恼火了。
“真会比喻啊,”戴兰冷笑着说,“你看见海河了吗?或者你就是躺在谷底的那个人?因为选择范围有限,做人就该饥不择食了吗?犯了错就当接受惩罚,毫无节制地同情弱者是围观者嗜血心态的自我抚慰,并非真正的悲悯。”
这角度可真够刁钻的啊!我实在有些佩服戴兰了,不禁在心里为她喝彩。俞小蛮又生气了,瞪着眼睛问道:
“意思倒是我们在假同情、真残忍,看热闹不嫌事大?”
“哪个我们?”戴兰咄咄逼人地反问俞小蛮,“不要拉树杆子顶腰!说你自己就好了,或者像你一样同情心泛滥的人,置伦理和恶劣的影响于不顾,只管站在狭隘的个人立场看待问题。如果这样的感情都去鼓励,不加制止,有没有想过这个社会终将变成什么样?”
伍道祖不忍心看见俞小蛮被批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就说:
“事情做得不对是可以肯定的,只不过处理的方法过于残忍了。虽然算是坏的范例,但也不必担心会有多少人效仿这个,毕竟造成这种事情也得综合很多因素,没有普遍性。”
“实际上我也听说过,”老张这时说,“多半人对当事者是表示同情和可惜的,但又觉得族里的做法也没错,且不说让人当作长久的笑料到处传播,也怕会带坏了地方上的风气。族里的老人们最怕的就是后面一点,毕竟人是很容易学坏的,风气要是坏了,想纠正过来简直是妄想。”
他们停止了继续争论,大概都比较赞同老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