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哪里跟我相像呢?是比较冲动的个性还是对抗安置的反骨?他对自己选定方向的坚持还是义无反顾的决心与勇气?我笑着问俞小蛮,我是那样一个人吗?
“其实长得很像,我见过好多次呢!”俞小蛮看着我说,“至于说个性,我觉得年轻人的个性都差不多,冲动易怒,不知道天高地厚。”
“徐岱就不是年轻人了吗?”伍道祖问。
“他是被家庭寄予厚望的孩子,早早就给套上了笼子,”俞小蛮说,“表面上肯定是驯化得极好的,但是哪个晓得心里呢?显然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种人最压抑了。”
戴兰略微有些吃惊,她看着俞小蛮说:
“你是怀疑他故意气走徐川的吗?这就叫断臂求生?”
“我可没这么想,人家那么规矩的一个人,做不出这样的事。他非常护着他弟弟的,对父母也孝顺得很!”俞小蛮说,“哪儿让你生出这样的想法呢?”
“说不准他就是这么做的,最理智的做法也就是这样,”伍道祖寻思着说,“徐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给整个家庭带来的风险,他光有热血而没有经验,以为离开家里就跟父母家庭没关系了。事实上,怎么可能呢!连座几乎可以说是清算的必备动作之一,摊上了谁也逃不掉。”
“所以呢?”我看着伍道祖,知道他的话没完。
伍道祖埋下头,搔了搔头发,接着说:
“徐川应该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活路,被安排去了别的城市;一条是死路,那走向终点的方式可太多了!你们觉得哪种结局更有可能发生?”
俞小蛮听得想笑了,转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不说话了。戴兰对伍道祖说:
“听你分析得好像很可怕的,实际上是废话。哪个人的路不是这两条呢?要么生,要么死,徐川有什么特别的吗?难道不会是他去到了别的城市,然后等待他的最大可能就是死亡吗?并且是惨死,曝尸街头却无人理睬,成为孤魂野鬼。这既然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无须替他惋惜。结果还是证明,徐岱的做法是对的,把必至的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不是他狠心,也不是他不疼爱弟弟,而是他作为家庭新的支柱,他不得不学会取舍,弃卒保车。”
“你说呢,力夫,你是怎么想的?”俞小蛮问我。
“说实话,我听着戴兰讲得更有道理一些,”我说,“徐川付出代价是必然的,但可能也不至于客死他乡无人认领。人的遭遇千奇百怪,或许不全是倒霉得令人吐血的那种。假如他思想没那么坚定,重新树立起另外的理想呢?然后在异地努力奋斗,终有一天要衣锦还乡,让父母不再以他为耻。他要哥哥亲手给他奉上茶水,他会痛快地一饮而尽。”
“绕了半天,你们还是在暗示徐川的心理因素,是觉得他自小受到了父母的伤害吗?”戴兰不能认同这一点,说,“可是,他明朗大度的个性从何而来?他勇猛无畏的性格又是从何而来?真的,这可不应该是伤害可能带来的结果啊!他绝对是那种被无比溺爱的孩子,全家人拿他当做宝贝,什么都由着他。所以他母亲才会想,幸亏他没长成一个混蛋,骨子里存着点规矩的观念。事实是,人的最内里的个性应该是天生的,徐川天性乐动,不愿受约束,但规矩他都是懂的,所以也没有堕落到成天惹是生非的地步。喜爱菖蒲本是件极雅致的事情,在他确实是有些许违和的感觉,但可能正是他迫使自己沉静思考的介质。这种爱好培养着他日渐缜密的心思,也促生了他果断离开的勇气。至于说徐岱喜欢玫瑰,不是不可能,而是跟他整个人的气质不搭界。”
“喜欢玫瑰难道是对气质的伤害吗?斯文的人就必须喜欢梅兰竹菊?真是偏见!问问伍道祖喜欢什么植物,菖蒲长什么样儿恐怕也不知道呢!”俞小蛮说。
“我也不喜欢花花草草的玩意儿,”伍道祖如此声明。
他这么说,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能说明什么呢?你更男人一些吗?”我斜着脑袋问他,“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不可能没有一样自己喜爱的花草植物,这不符合文明的定义啊!你别争辩,事实就是这样的,人有爱美之心,而花草植物都是美好的象征。”
“就不能让我喜欢一条狗吗?”伍道祖气势汹汹地问我。
“可以,”我说。
“这里不是有个小祖吗,也不见你怎么喜欢它呀,”俞小蛮指着小祖说。
小祖抬起头看了周围一下,又趴了下去。戴兰收回目光,对着我说:
“什么事都有特例,所以也不要在哪件事情上太过纠结了。也不要把讨论扩展得太远,我觉得点到为止就行。大家收着点各人的想像力吧,很多事其实简单,都是想复杂的。比如说你,以前都觉得你是个简单直率、行事果断的人,现在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变得疑心重、情绪阴郁。从前的你去了哪里?这就是太多想像造成的,我不赞成你放任想像。”
“我也想要回到从前,”忧伤没来由地滋生起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丧家狗,“最好是小时候,在我家乡的日子有多美!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不得离开湖北。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宁愿呆在老家那个小山乡,那条最为熟悉的老街。重庆再好,也从来不会属于我,我的生老病死都应该是故乡承接的事情。”
我冷冷看着门前的老张,只见他已经深深将头埋在膝下,肩膀似乎在轻轻抖动着。他是在哭泣吗?我的话触动了他思乡的情结,让他难以抑制了?惆怅是个好东西,或许可以点醒偶然的迷失与遗忘,让沉底的回忆泛涌起不安的浪花。
伍道祖决定讲讲他老家的一个小故事。虽然他是重庆长大的,几乎没有离开过重庆,但实际上他老家也在农村,不过是重庆郊区的,离繁华之城仅十余公里的路程。他记得小时候,每逢年节上,父亲都会带上他回到老家,或者祭拜祖先,或者与亲友相聚。那个总在腰间系根草绳的四外公,他统共见过三次,一次较一次印象深刻,至今无法忘记。
第一次见四外公是在一年的春节头上,这年没有那么寒冷,据称是个十分罕见的暖冬。水塘里少见地没有结冰,在数九严冬里居然还现着点青草的影子,鸭子在塘里扑腾着格外欢快。
湾子口的几棵梨树误会了季节,提早开出了几枝白灿灿的花朵,让经过的人都觉得到了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