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人群中的你(1 / 2)

密林1938 暗夜中的摩西 6025 字 2021-12-20

说实话,我很讨厌你。虽然你从来也不问为什么,但真要问起来,估计我也不晓得怎样回答。就是讨厌,那种感觉从小存在,至今也没办法改变。有时我也自责,毕竟你养大了我,对我确实也没说的;自责过后,一切又理所当然,我甚至懒得多看你一眼。你肯定是有点儿难过的,总那么无奈地看着我。没人知道,我比你更加难受。有一天我会离开,去很远的地方,像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面对陌生环境,形单影只。单独歌唱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生活链突然断了你显得有一些悲伤难过。先前你没有察觉吗?她总在抱怨,痛恨充满不如意的生命,期待奇迹出现。至少我听她表达过很多回,偶尔还会咬牙切齿地咒骂,好像盼望你快点儿死掉才好。十年前,是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的,毕竟人们在乎名誉,鄙视偷鸡摸狗的行径。人都变了,出了事谁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似乎反倒赞同。他们说,能理解,鲜花是不该插在牛粪上的。她迈出了勇敢的一步,逃离贫困,追求幸福,遗留下傻子一样的你。你坐在老屋前,揉搓着跛腿,不知所措的样子令路人发笑。

有人在笑话你,你真够蠢的!要是我,我起码会还击,拖着跛腿去战斗。不值得同情的笨蛋!我想冲上前去撕咬,可惜明白自己力气不够大,个子又矮,天生吃亏的料。你还想用眼光制止我,我既愤怒又丧气。

四月初,她就有些不安分的举动,有事没事拿着手机玩,玩着玩着会一个人笑,好开心的样子。我盯着她,但她并不理睬我,连做饭时也常走神。有一回你收获了一大车废纸箱,高兴地拖回家,晚间想喝点小酒。她骂了你,不许你喝酒。你只得吃饭,饭煮糊了,根本进不了口。反正我是吃不下的,咬着筷子抗议。你哄着我,避着她偷偷塞给我三块钱,让我去买方便面。我跑到村东的小卖部,三块钱花光了。回到家里,她站在门口迎接我,眼光可以直接杀掉我。你护着我进了屋,她的巴掌拍在了你的头上,很响的两声。我有些害怕,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让她如此暴怒。这时你却不停地向她陪着小心,承认都是你的过错,并且认同她所骂的你和我是一大一小二头蠢猪。她悲痛地说,跟猪一起生活久了,自己迟早变成猪。我躲在你怀里,不敢看她。我来不及伤心,只有恐惧。看样子,说不定哪天惹恼了她,她会一刀抹了我。你回头轻声安慰我,叫我不必害怕。我忍着却哭了,抱着你那肮脏的胳膊,想着自由飞翔的小鸟。

实质上,她不太厌恶我,有时候看着我,居然夸奖我长得不算很丑,看久了还能看出些些儿清秀。然后她自言自语地说,那么丑的人都忍受住了,哪里还会有丑人呢。我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仔细瞄过她,像村子里的人所说,白白嫩嫩的有看头。她的胸部好大,我总想把脸搁在上面,感觉一下她的体温。我一直认为,婴儿时吸过那对奶。事实是,村里人人都知道,没有的事。我是吸着奶瓶长大的。握着奶瓶的手,往往又是你那粗大鄙陋的手,她完全没有你的耐性。似乎有印象,你喂我喝奶时,笑眯眯地注视着我,我不喜欢就盯着奶瓶看,导致现在有些对视。你说我该不该讨厌你?

每天,你都骑着三轮车在外收购废品,这样几乎看不出你腿部的毛病。田地不多且不说,种田是不划算的,你说做什么都比种田强过。我很高兴,因为不必下田地去帮忙做事。家务么,除了偶尔洗洗衣服,其它的事也无须**心。大体上她是勤快的女人,我是实话实说。放学后,或者是假日里,我的空闲时间都是用来看书的。可以细读的书并不多,村里有个老人,藏了数十本文学书籍,中外古今的都有,舍得借给我看。五年级刚开始,他的所有书籍就被我看完了,我体会到异样的人生快感同时内心空虚无比。你和她,我觉得是高兴看到我读书的,且不管读着什么类型的书。我在书中找到了美好的世界,你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未来的幸福。你喜欢安静地坐着,边抽烟,边看我学习。你不识字,可那种认真劲儿好像表明你有多大学问一样。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尤其她没完没了地骂你时,我厌烦地回房去躺在床上幻想,很快就能进入到另外的生活场景中。

真的,看得出来,你是希望带着我一起出去转转的因为唯独此时你能得到一路的称赞。小时候怎样我不知道,将近读初中后,我不愿意跟你走在一起了。人家说,跛子,你真有福气,儿子马上长大了,你有福享了。你兴奋得不行,仿佛幸福就在眼前。我寻思,儿子长大与享福之间有必然联系吗?又有人说,跛子,眉眼间有些像你了,当年怕不是你下的种。你不像我那么容易恼火,只笑着回应,侄子像叔叔挺正常。你是我爸爸,也是我叔叔,你替你哥养大了我。可能有一天我会感激你,但现在没有那样的想法,主要是没有想过。你要我好好念书,表示会一直供我读下去,走出农村,去往大城市生活。我不以为然,对大城市谈不上兴趣,只是想努力离开,呼吸不一样的空气。说我长得像你,简直胡扯!我照过镜子的。

到五月中旬,天气有些热燥。她全然迷入手机制造出的世界,空闲时间整个沉浸在网络里。菜园里不能与旁人家的比,算是荒芜干净了,种植的瓜果菜蔬瘦小得可怜,像我一样缺少营养,长得忧伤。做完作业又没书可看,我就开始想像关于她的所有可能。当前,我称呼她为妈妈,习惯了,没什么难为情的。她是否愿意做我的妈妈?怎么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呢?当年,是怎样一种情况下才嫁给你的呢?应该谈不上感情,她的不满遍布浑身上下,从发尖到足底。即使你让她在当家,每天的收入都清清楚楚地交给她,她也高兴不起来。假如对你露出笑容,那也是有别的原因的,不可能是被你感动所致。或者眼里看到的是你,心里想着他人,突然觉得奇妙,所以她得意地笑了。我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孩子,擅长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然后没限制地描绘戏剧情节。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偷偷跟她上了集市,看见传言中的那个人。他们一起过早,聊得非常开心,连细微的动作都透露着亲密感。不怕打击你,看样子人家比你年轻,长得也魁梧,在五月的阳光下笑得极为灿烂。你要跟他站在一起,只能叫自取其辱。他们后来乘车去了孝感城里。我不能跟着,因为身上没有一毛钱。我控制住兴奋的心情,坐在汾镇北街街角,无视来往的行人,思绪随着她和他到了孝感城区,进米酒馆,遛文化路,逛家乐福,甚至到电影院,直至一家酒店。他们笑得多么地欢乐啊!真是个下流的孩子!我制止住自己无聊的想像,乖乖沿着公路的边线往家返。要不要跟你说呢?如果说,该怎么说?你会伤心地抽打自己的耳光还是一言不发地去往池塘边抽烟?传言一直存在,近乎于谣言,你不该完全没听到过。那么你是在装聋作哑了因为你没办法。人是很难让别人随从自己的意愿的,不可以强迫别人喜欢自己,不可以禁止别人厌恶自己,我明白这个道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你既没有强扭的魄力,也没有强扭的资本。我行走在乡村公路上,望着草木繁盛的田野,虚空的内心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该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好了,我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