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大家的印象中,力夫从来也不是那种喜欢制造紧张的浮夸之人,他的沉稳个性是公认的,所以才能成为整个团队的组织者和决策者。此时,在这个算不上阴森恐怖的森林中,他这么说简直称得上失态。
看力夫的脸色,大家低低议论一翻后又有些紧张起来,力夫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那么,他真的听见有人喊他吗?
想到才将埋葬的几具白森森的尸骸,大家多少有些汗毛倒立的感觉,虽然他们几乎都是典型的无神论者,习惯于山野和自然,从来不信鬼神之类的东西。情与景交叠,才是一切恐惧产生的根源,无关信仰。
能否假想,那些尸骸仅为一群乱世中的流民?在国家内外交困的战乱时期,他们顶多只是无数死于非命之人中的不值得记录的微末?就是那样的情况,时代洪流中的沉渣。
“我还看见她了,就在这个地方,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一看就是个学生的模样,那么文静,”力夫喃喃地说。
“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个人问他。
“环境陌生,有可能激发出人的幻觉,”另一个说。
就当是幻觉吧,力夫心想,不大应该那么清楚啊!再想想,那个女孩子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还有她的装束,不像是当下的服装,总体是那样地干净体面,极为罕见。即便是摔倒在地,也不见她狼狈的神情,反而透露着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
就这一点来讲,她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因为气质这种东西,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力夫握紧拳头狠狠朝一棵树干击打过去,树纹丝不动,他可是感觉到手被扎破引起的疼痛。他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关注于他手背的伤。都是老队员了,受点伤不算什么。
疼痛这般明晰,怎么可能是幻觉呢?会不会是另一层面上的海市蜃楼?至于叫他力夫,谁知道真叫了还是他假想出来的小情节。
力夫低头看着渗血的关节处,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忘得那么彻底吗?唉,你连她都不记得了!”
“你是谁?”力夫悚然一惊地问。
“一个老朋友,自然,你也不记得!当时要你带着他们逃出去,你到底还是食言了。不是因为他们的不满,而是你内心深处埋藏得很好的软弱无能!真正坚强的人,怎么会被几句埋怨的话给打败呢?你找到了摆脱他们的途径,独自开溜了,真是替你脸红!”
力夫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想这是认错人了吗?问话的人在哪里?如果那不是人呢?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回来,”那个声音又说,“这一等就是十余年,你还是那个年少的模样,但你已经不是那个你了!赶紧回去吧,忘掉这里的一切,天黑之前一定要离开!”
“我们打算露营,明天再走。等会儿我们要去那座山顶上,我得在那里绘张图纸,”力夫就是这么想的。
“明天你们就走不出去了,听我的,快离开吧!”
“为什么要动摇我的信仰?”力夫感觉到浑身冰冷,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问道,“你是要对我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吗?”
“这跟你的科学观并不冲突,也不是所谓的迷信。你曾经无限接近了真相,竟然遗忘得这样彻底!可惜啊!记住,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眼睛看到的那般简单,我正在透过一个屏障和你对话,但无法穿过这个屏障让你看见我。我属于过去,同时也属于未来,所以才会在此警告你,没有什么升华的人生,只有不断重复的悲剧横亘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还是那句话,天黑前离开,你能够全身而退,回到那个感觉正常的追求科学真理的平凡生活中。否则,你将堕入后悔的深渊。”
打了个激灵,力夫从虚空中醒转过来。
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或许是连日的劳累导致心生倦意,居然做起了白日梦。专业素养也不允许他往偏路上瞎想什么去,所以他端正起态度,决定带着大家往山顶进军。
往上穿过密林,他们到了半山腰。在这里,他们见到石堆里的一架飞机残骸,近乎整个被草木覆盖。仔细辨认后,大家可以断定这是二战时期的一架军机。驾驶舱内没有飞行员的骸骨,是坠机前逃逸了或者随着飞机损毁殆尽?再或者成为野兽的食物,连骨头渣子也没剩下一点。力夫倾向于驾驶员早已逃走,因为这个山谷里似乎并不存在凶猛的巨型野兽,要不下面那些尸骨不可能保存得那么完整。
拍照,记录下坐标位置,力夫详细书写着这些信息,现在能够做的似乎只有这些事情了。盯着笔记本上蝇虫一样的字迹,大轰炸的影像不断出现在他的想像中。被侵犯的城市,无声呐喊的人群,炮火中无助的人们,断壁残垣,还有鲜血淋漓的军人,整座城市在浓浓硝烟中呜咽落泪。只有长江沉默不语地奔流着,似乎在积蓄能量,等待着爆发。
致敬凡是在战火纷乱的环境下不愿放弃希望的平凡人,那些纵使低下头来、内心依旧不屈的广大民众,以及命如蝼蚁却心怀家园的所有灵魂。没有永恒的黑暗,必须相信希望是真实存在的,就像从前的那个力夫,也正如此时的这个力夫。
他们终于站上山巅。蓝天白云下的高大山峰是一种牵引和呼唤,无声诱惑着坚定的探索者。雾气缭绕的峡谷就在脚下,眼前显出豁然开朗之势,迅速击退所有疲惫感。每个人精神抖擞,他们开始大声欢呼,山谷那边传来绵绵不绝的回声。
眺望波澜壮阔的河山,灿烂阳光下的大地充满春夏交季时节的欣欣向荣,这就是世上最美的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