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龙宫处于西海深处,外设灵波结界,整个龙宫以湛蓝莹白为基色,虽不如东海龙宫那般金碧辉煌,却也白玉雕琢,端庄肃穆。在龙宫东面浅滩处,自有一处独立的小楼,由于小楼较为偏僻,故少有人来,自是清静,此处便是西海三公主的住处了。
这天。
“寸心,寸心。”只见一少女边唤着三公主的名字边推开门进了小楼,显是常来的,极为熟悉。
而倚在软榻上的少女抬起了头,只见她挽着云鬟髻,只拿一支玉钗斜斜簪着,身着素雅而不失大方的妃色流仙裙,五官虽非绝色,却也肤光胜雪,秀丽之极,尤其是那一双眼眸极为清亮,让人一见便心生温暖。她一见来人,眼底便先泛了笑意:“听心,你来啦?”
进来的少女身着金丝镶边的杏色战甲,头发拢结在头顶上扎束后挽结成椎,用云脚珍珠卷须簪固定住,整个人显得英气朗朗。只见她径直走到软榻少女身前,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看来你没受影响。”说罢倚着软榻少女坐了下来。
软榻少女敖寸心莞尔笑道:“发生了什么事?瞧把你紧张的。”
英朗少女敖听心握了握寸心的柔夷,坦然道:“这几天天廷发了雷霆之怒,竟然命令十大金乌同时现身,一想到你的水灵之性,可把我担心坏了。”
寸心闻言轻蹙娥眉道:“可是因为杨戬桃山救母一事?”
听心亦皱眉应道:“是啊!听说那杨戬负山挡在瑶姬娘娘身前已向玉帝哭求数日了,可……这天廷之威哪里是说收回就收回的?可怜天下百姓也跟着遭这无妄之灾了。”
寸心暗握了拳,神色朗朗,坚毅道:“为人之子,见母亲身受其苦而出手搭救乃孝道所在,杨戬何过之有?这天廷,”她顿了顿,继续道,“委实太过无情了。”
听心惊得立马捂上了寸心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话你也说得?要是让二叔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打了。”
寸心亦觉失言,眸子也黯淡了几分,伸手将听心的手拿下,摇首道:“是我过于急躁了。即便不在乎父王的责罚,也该当心误言连累了水族。只是听心,”她眸中的痛苦渐深,“有些话,我是不吐不快啊!”
听心了然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那么心善,最是见不得无辜人受罪的。只有一点,”听心神色郑重起来,“其他人你偷偷帮了也就帮了,杨戬兄妹,你可半分都帮不得。”
“听心……”寸心刚一开口,听心打断她继续道:“不管你私心认为杨戬兄妹如何无辜,可他们是天廷重犯,一旦被天廷视为同党,二叔他们都保不了你。寸心,你可忍心?”
“我……”寸心张了张口,脸色也苍白了几分,终于苦笑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若非如此,我如今也不会在这小楼半步不离了。”
听心闻言瞪大了眼:“寸心你原来……”伸手一点寸心的眉心,叹道:“你呀!都说我胆大妄为,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曾经的懿德公主,如今的三公主才是最胆大的!累得我为你多了好多担惊受怕的。”
寸心柔柔笑着,神情却有些倦倦:“可惜我能做的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一时间,两人也相顾无言。
半晌,听心忽然抚掌笑道,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坐了半天,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上次你托我寻的雪玉螺我给你找着了。”说罢,便从怀里拿出一颗收纳珠,捏了心诀从珠子里翻出了一枚通身雪白的海螺。
寸心欣喜地接过雪玉螺叹道:“太好了,这下可以更大范围地安抚水域了。”
听心见她展颜亦是高兴,口中却是不依:“只顾着高兴么?你可知我为了寻这玩意儿费了多大的劲儿?”
寸心笑笑,定定地看着听心,神色庄重,眼神清亮道:“谢谢你,听心。”
听心心下一暖,伸手捏了捏寸心的脸颊:“你我姐妹何须言谢?只有一点,不许累坏了身子。”
寸心含笑点头应了。
姐妹俩又絮絮说了会儿话,但见天色已晚,听心这才作别离去。
寸心送得听心出了门后,握着雪玉螺思索片刻,随即离开了小楼,向西海海岸游去。
还未游出海面,突然只觉天地震动,前几日的灼灼日光迅速消失,寸心正觉奇怪,只见一群虾兵蟹将仓皇而至,她忙拦下一名虾将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名虾将见是三公主,忙行礼道:“启禀三公主,十大金乌活活晒死了瑶姬娘娘,现在那杨戬正在大开杀戒呐!”
寸心大惊:“什么?!”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虾将,只径自加速向海面游去。
待到寸心游出海面时,天上太阳已十之去九,只见一轮小小的太阳迅速向天边飞去。再仔细一看,那轮太阳身后紧缀着一点白影,寸心不觉有些难过,稍立半晌她不由喃喃道:“不行,我得去阻止他,金乌全灭的话,受苦的就是万物苍生了。”
思虑至此,正要飞身,却见一抹月色阻在了白影与太阳之间,寸心认得,那是广寒宫仙子嫦娥。
只见月色与白影立了片刻,便见月色与太阳一同离开了,白影却怔怔地留在原处,不再追赶。
寸心轻抚心口,舒了口气,投向那点白影的目光充满了悲悯之情,就在这时,寸心忽觉那白影似乎晃了晃,正以为自己眼花时,却见那点白影从天边急坠而下。
寸心来不及细想,纵身朝白影坠落之处赶去。
“扑通”一声,海面溅起一片水花,一袭白衫迅速没入海里,海面也渐渐归于平静。
忽闻一声龙吟,随着“哗啦”声响,一条妃色小龙破水而出,向西海礁岩处游去,小龙背上隐隐有一抹白影,却因小龙游迅且海水波光粼粼,让人看不真切。
小龙避到无人礁岩处,将背上的人轻轻安置于一块背风处的岩石上,方才现出人形,却不是三公主敖寸心又是何人?
寸心一面轻拍白衫人的背催其吐水,一面检查着白衫人的伤势,只见白衫人身形硕长,一袭白衫沾着斑斑血迹,胸口处更有鲜血渗出,显是落水之时震裂了伤口。
寸心忙解了他的衣衫,但见他的胸膛有焦灼之症,且伤口处正在往外冒着鲜血,寸心识得此伤应是金乌的金轮所致,当下也不再犹疑,从收纳珠里翻出了一枚水蓝色的药丸,径自捏破了细细敷在患处,又取了干净的棉布轻轻包扎了伤口,再检查一遍,发现他已无大碍后,方才拿绢子浸了水,准备为他擦拭。
一抬眼,寸心有些怔住了。
只见他眉如墨画,鼻若悬胆,嘴唇棱角分明,虽在昏迷中,却丝毫不损他朗俊清华的气度,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娘。”男子无意识的一声低喃,让寸心回了神,虽说此间没有其他人,却也让寸心为自己的一时失神而两颊绯红。她定了定神,自嘲地摇了摇头,开始一心一意地为他擦拭有些发热的额头。
“娘。”随着男子昏迷的一阵阵低喃,擦拭的手愈加温柔。
“嫦娥。”拿着绢帕的手顿了顿,她看向他的眼神从不敢置信到了然洞悉也只一瞬,再次落下的手依旧轻柔用心。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他站在烈阳下,怎么也挡不住倾泻在娘身上的十倍炙阳,他心急如焚。忽闻一阵海螺声,奇怪的是这螺声竟自成音律,如海浪般抚平了他心底泛起的焦灼心痛。
杨戬缓缓睁开了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稍待清醒后,如一道闪电,母亲临死前的画面瞬间占据了他的心房,疼得他猛地坐起身来。
胸口隐隐作痛,他一低头,发现伤口已被人妥帖包扎,想是起身急了,扯到了伤口。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背风的礁石处,海风徐徐,梦中听到的海螺声仍在不远处响着。他心下疑惑,撑着起身,寻着声音向外缓缓走去。
近了,杨戬不觉停下脚步,只见一妃衣少女亭亭立在海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的侧颜。那少女手握一枚通身雪玉的海螺犹自吹奏着,朝阳为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使得少女看起来分外温暖与耀眼。
少女似有所觉,停止了吹奏,回过头来,那一双眼眸犹如一泓清泉,明净透亮,看向他的时候分外温柔,只听她道:“公子醒了?”
杨戬不自觉抚上包扎好的伤口:“是姑娘救了在下?”
少女微微一笑:“幸好公子身体底子不错,再休养两三日,也能痊愈了。”
杨戬别开了脸,淡淡道:“姑娘不该救在下的,在下乃天廷重犯,恐怕会累及姑娘受到牵连。”
少女闻言两眼熠熠赞道:“难得公子到此时仍肯顾虑他人。”她微微摇头继续道:“无妨,公子安心便是。”她不欲杨戬多想,便岔开话道:“昨夜公子昏迷时,一直唤你娘,想来公子的娘,一定很好。”
杨戬闻言,痛苦和怀念齐齐浮上心头,他缓缓回道:“在杨戬心中,母亲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可惜,终是杨戬无用,不能护她周全。”
少女不忍,微微侧过头缓缓叹道:“公子何必自责,天规森严,又岂是公子之过?只是,公子如此难过,公子的娘若在天有灵,怕也会愈加伤心吧!”说罢她想了想,先将手中雪玉螺悬于腰畔,然后走到杨戬身旁,从右腕取下一串琥珀平安扣系在他的右腕上,温言道:“为父母者,当愿子女一世无忧,希望这平安扣亦能护佑公子平安喜乐罢。”为他系好后,退后几步福了福身道:“还望公子切勿推辞。”
杨戬只见她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竟是他遭受巨变后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心下感动,便也不再推辞,施礼道:“多谢姑娘。”
少女见他神色微动,了然道:“公子是要走了吗?”
杨戬颔首道:“是。在下不便久留,姑娘的救命之恩……”
少女截口道:“区区小事,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顿了顿,目光温煦和婉道:“公子,保重。”
杨戬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来,不禁暗自苦笑,是呵,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何谈报恩一说,罢了罢了,少连累人便是。思及至此,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抱拳沉声恳切道:“保重。”说罢转身离去。
少女的螺声又在他身后响起,似在为他送行,杨戬脚步未停,渐渐远去。
西海海岸。
听心一出海便看见海边礁石上坐着的寸心,只见她出神地望着海面,不知在想什么,连听心走近前来都未曾发觉。
听心见状,眉头轻锁,唤了一声:“寸心。”
寸心恍然初醒,方才发觉听心就在离她两三步的地方,面有不虞,心下歉然,浅浅笑道:“听心,你来了?”
听心一挑眉,径自问道:“你救了杨戬?”
寸心微微苦笑:“你知道了?”
听心怫然不悦又强自忍着,冷言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前日杨戬杀了九大金乌又身受重伤,从三重天坠落凡间,生死未卜。可他坠落的方向,”她顿了顿,直直看向寸心:“似乎是西海。”
寸心默然,眸中歉意更甚,半晌才道:“听心……”
听心赫然而怒:“你疯了?!这是多大的罪你不知道吗?漫说他是瑶姬与凡人的儿子,就说如今他灭了玉帝九子,天廷也断不会放过他!倘若日后天廷追查起来,你怎么办?”
寸心看着听心因担心而惊怒的脸,心下一暖,牵了听心的手,引她坐下,苦涩笑道:“听心,对不住,我让你担心了。”
听心一口气说完,气也消了大半,再听寸心那许些自责的语气,心下一软,只道:“好在此事发生在西海,要瞒过天廷也并无不可能,你只须记着,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寸心闻言,将视线投到了不知名的远处,面容渐渐有了坚毅之色,她缓缓摇头沉声道:“不,听心,我决意助他。”
“什么?!”听心闻言又要暴起。
寸心早知她的反应,先一步握紧了她的手,柔婉道:“听心,你先听我说。”见她神色稍缓,继续道:“你可知杨戬的法力来源?”
听心一愣:“法力来源?”
寸心颔首缓缓道:“是。如今诸神,法力或于悟或于修,却不知心念无穷。心念者,爱恨情仇,皆为根本。”
听心恍然:“你是说?”
“杨戬的修行从不是为他个人的荣辱,他心中有情,如有一天,他能参悟众生之悯,情及苍生,这天地,又能奈他如何?”
听心反握住了寸心的手:“寸心,你……”
寸心的双眸灿若星辰,定定地看向听心:“听心,你一直是明白我的,明白我的夙愿,也明白我的痛苦,如今,他让我看到了希望。”寸心心神激荡,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意:“我助他,何尝不是为了我自己?”
听心被寸心这番话震得不能自己,不禁问道:“杨戬,杨戬真的能造就新天条?”
寸心垂了眸轻叹一口气,再度抬眼时,双眸依旧璀璨晶莹,她摇首道:“我不知道,听心。心中越是有爱,顾虑会越多,我能做的,只能是尽我全力,护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