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黍,我奉劝你一句,纵然你受国主宠信,可是如此毫无顾忌地袭杀地方官长,可想过会有何种下场?”
楚孟春先是微微一惊,可想到赵黍并未对自己立下杀手,便猜他尚有忌惮,语气转为告诫:
“偏远之地或许偶有妖邪窃居神坛、蛊惑百姓,你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是好事。但为人处世要懂得变通,不能仗着法力权势便妄兴杀戮!
就算你们武魁军接替了高平公,都督蒹葭关军事,但事关一地民生政务,你怎能如此专横独断?你要是信不过兴隆县令,就不能事先与本官商量吗?”
“到这种时候,你还扯这种官场话术?”赵黍神态冷淡:“兴隆县一地尚且如此,青岩郡淫祀鬼神、作祟妖邪恐怕遍布城廓乡野。我既然奉命搜捕妖邪,首先就是要将此等邪祟一一扫平,免得他们与九黎国勾结往来。”
“你在胡说什么?”楚孟春一脸不可置信:“本地神祠皆是祀典正神,但有灵验,皆是由我们崇玄馆考察勘验。你竟然还要污蔑这些祀典正神通敌叛国吗?”
“是与不是,待我巡检详查后便能明白。”赵黍言道。
“反了、反了!”楚孟春连连挣扎,正要提运真气,却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不知何时有一道禁制符咒缠上咽喉。
“金关玉锁坚牢咒,别挣扎了。”赵黍言道:“这可是当年天夏朝咒禁生用来禁制邪修气脉的术法,你要是强提真气,小心气机在经脉之中逆冲自伤。”
天夏朝廷培养的修士术者中,以咒禁生最擅施展禁制、祓除邪魅为能。赵家先人跟咒禁生曾有往来交流,因此有几部禁制法诀流传下来。
但禁制之法谈不上稀罕少见,炼气有成之人也能以布气行禁。赵黍辅以符咒,就好比给禁制上了一把复杂锁扣,让人难以破解。
只不过这等禁制符咒也就是能压制住楚孟春,对上梁韬那等高人毫无效力,甚至旁边那名帷帽女子身上禁制也在缓缓减弱。
“道友好修为。”赵黍朝帷帽女子拱手称赞一句:“见道友以琴为器、奏乐布阵,莫非出身西土凤鸣谷?我依稀记得,凤鸣谷不愿协助瑶池国大兴刀兵,因而被百相王攻入宗门道场,门人弟子不得已逃离瑶池国。不曾想会在此地见到一位凤鸣谷传人。”
帷帽女子并腿斜坐,她并未显露真容,十指按住琴弦,低声言道:“贞明侯精熟修仙各派掌故,属实不凡。在下鹭忘机,不敢自称凤鸣谷弟子,如今只是一介江湖散修,托庇于楚郡守门下。”
赵黍一听就明白了,凤鸣谷一门早已星流云散,鹭忘机孤身一人远赴东土,想要安身立命、精进修为,投效崇玄馆再寻常不过。
“凤鸣谷门下皆是风雅高士,鹭忘机道友琴声远俗超尘,想来是不愿沉沦红尘碌碌之中。”赵黍并未出言轻蔑,而是好言相劝:“我与楚郡守乃是尘俗之辈,若有争拗,也无非是为了那点权势地位、金银财帛,实在大违玄门清静真义。道友不必牵连其中,自损大道。”
“贞明侯也懂琴乐么?”鹭忘机先是沉默一阵,随后问道。
赵黍心底有些犯难,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恕赵某浊耳不解仙乐,只有几句粗略领悟,敬请雅正——道友弦音高亢渺远,如彩凤振翅入云,却少了几分回顾之意。须知彩凤纵然非凡鸟可比,仍要食练实、饮泉醴,于世间惊鸿一瞥,方是仙家妙旨。”
这话纯熟赵黍生搬硬套、东拉西扯,他对音乐的了解充其量是科仪法事的各种吹拉弹唱、敲钟击磬。
不过鹭忘机好像真的听进去了,坐在那里也没有尝试挣脱禁制,低垂着头轻抚琴弦,一副专心凝神的模样。
“喂!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来救我脱困?”旁边楚孟春气恼道:“你不是说自己本事很大吗?往常整日抚琴奏乐不管俗务,如今轮到你出手的时候,却装出一副小娘子的委屈模样,是装给谁看?!”
赵黍闻言暗笑,他得看出来,这位鹭忘机人如其名,全身心扑在修仙悟玄上,全无半点巧诈之心。赵黍的话让她有所领悟,便无视外界纷扰,连负责救护楚孟春的事也忘了。
赵黍先前那番话多少出于自谦,可看到鹭忘机一副不受外扰、随遇修悟的状态,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人家才是真正的修仙之人,自己空有几手术法手段,却一心在尘世打滚。
“楚郡守,你我就别打扰这位鹭忘机道友了。”赵黍一把将楚孟春提到车辕上,示意贺当关驱散那些围上来的部曲差役。
楚孟春还不肯服软,骂道:“朝中早有风声,说你赵黍是国主养的一条疯狗,若是缺钱了,便放你出来咬人。我当初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
“对,现在的确是缺钱了。”赵黍斥道:“可我们缺的是前线军需钱粮!不是为了少数达官显贵的物用享受!”
楚孟春怒极反笑:“我明白了,你们不敢对高平公下手,反过来咬我们宜安楚氏?我看你是嫌死得不够快!”
赵黍则说道:“楚郡守,在你离开郡治所后,韦将军便已派人接管了郡府衙署与你的宅邸庄园。你觉得这种事,真的会是我一意孤行么?”
楚孟春几番提运真气,可是都被脖颈禁制所限,憋得脸色红紫变化:“你以为仗着有人包庇,就能肆意妄为吗?”
赵黍反问:“仗着有人包庇、肆意妄为的人,真是我么?楚郡守,你也是地方官长,又有修为在身,应当清楚兴隆县妖邪受香火供奉的情况,但你对此视而不见,这可不是一句失察之罪能够搪塞过去的。”
当初赵黍在决定对鼠妖劳三千后,便已去信告知韦将军,并询问如何处置兴隆县令。
如今韦将军接替了高平公,都督蒹葭关和南方数郡军事,有临机任免之权。国主派韦将军来镇守蒹葭关,除了应对九黎国,另外一个安排就是清扫崇玄馆在南方郡县的势力。
但这件事并不容易,崇玄馆虽然不能掌控蒹葭关,但关内几处为前方提供军需的郡县,也多是由崇玄馆四姓子弟担任官长。
譬如青岩郡,这么多年经营下来,崇玄馆在本地势力树大根深,明里暗里都是他们的人手,不用些非常手段是没办法对付的。
其实赵黍最初的想法,便是以私取府库官银行贿的罪名拿下兴隆县令。结果韦将军打算更进一步,干脆以兴隆县令为饵,引楚孟春离开郡治所,他直接派兵夺占,让赵黍放手大干。
楚孟春也算有所准备,带了几百号部曲私兵随行,原本以为就算拿不下赵黍,也能将他逼退,重新掌控兴隆县。
可他万万没想到,武魁军从一开始便盯着整个青岩郡,根本不打算让他回去重掌权势。
“国主是尝到甜头了?”楚孟春恨怒交加:“扳倒一个鸠江郑氏还不够,现在打算将我们宜安楚氏也一并清算吗?你真以为首座他会无动于衷?!”
赵黍没有答话,或许国主觉得,当初梁韬的主动退让乃是崇玄馆无能为力的征兆,因此打算趁势追击,要将崇玄馆的势力一步步剪除。
再怎么说,韦将军能够对一地郡守动手,肯定是获得来自国主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