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听他说完,依然站在一旁,她双眼里流露出对公子羽的感激之色,然后也用扶桑语说道:“这一年多来,我的女儿能够稳定地继续活下去,全靠羽君的仗义援手,所以我非常的感激!”说完又再次深深躬身而礼。
公子羽走到她面前,然后用汉话对她说道:“立花樱子,记得一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你既然已经远离扶桑身在中原,如果想要更好的活下去,那就应该暂时忘记你的本来身份入乡随俗,你得适应我们这里的习惯,学习我们的语言。不过我看得出来,几个月没见,你的汉话颇有进步。不过从今以后,你就叫我羽公子,这样我听着会顺耳一点。”
原来这个来自扶桑的女人,名字叫立花樱子。
立花樱子却秀眉一皱,犹豫着用还并不十分顺畅的汉话说道:“羽君是我的大恩人,怎么可以直接叫名字呢?那样实在太不礼貌了。”
公子羽道:“你说错了。我向来都不喜欢和谁有所谓恩情的关系,你也一样。所以你不用对我抱着那样的态度。因为我们都是在彼此身上各取所需而已。另外更重要的是,如果你还记得你来中原的目的,那你就更应该改变自己。”
立花樱子闻言,虽不知道她面纱后的脸是否有变,但那双眼眸里,却忽然迸发出浓烈的仇恨之色。然后她就说道:“羽君的提醒,我记住了。那从现在开始,我就叫你羽公子。”
公子羽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两根手指轻轻抚摸在立花樱子抹额上的那瓣樱花上,然后轻声说道:“这个时间,你们扶桑的樱花,应该也已经盛开了吧?”
立花樱子整个人就瞬间呆住,公子羽的话仿佛像一片风又像一把刀从她的心头刮过,让她忽然就涌起一阵酸楚无比的疼痛。
然后这个女人就抬起头,两只眼里已经湿润。她仿佛失了神,又好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她喃喃说道:“在我的家乡鹿儿岛,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记得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的母亲都会从门口的樱花树上摘下开得最漂亮的樱花,然后做成香甜的樱花糕。而父亲会做他最拿手的烤秋刀鱼,因为他会因此而多喝几杯清酒。还有伊藤大叔,他会在樱花树下舞剑,他的妻子井川阿姨会用剩下的樱花给我编成一个发箍……”她说到此处,仿佛心痛难当,双眼忽然不觉流下泪水,顿时情难自禁,便用扶桑语继续说道:“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我很想念他们。连我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乡的樱花了……”
立花樱子语气颤抖,最后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仿佛经历过让人无法理解的痛苦,那两只漂亮的眼睛里既有无比沉重的哀伤,又有挥之不去的仇恨。
公子羽皱了皱眉,忽然悠悠一叹,用汉话说道:“我们中原流传着一句话,叫做生死无常世事难料。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已经发生了的事,你只有面对才会找到你想要的结果。所以我并非有意揭你的伤疤,我只是想要你记住,你流落到中原的目的是什么。”
立花樱子低着头,似乎正在缓和自己内心的痛苦。片刻以后,她才重新抬起头,用汉话说道:“羽公子,你们中原,也有樱花吗?”
公子羽点头道:“有,只是并不多见而已。”
女人看着他,忽然道:“如果有一天,我回不去我的家乡了,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次中原的樱花?如果你答应,我可以免费为你做一件事。”她略微一顿,语气更显坚决,道:“什么事,都可以。”
公子羽似乎有点意外,但仅仅只是扬了扬眉,说道:“就为了看一次樱花,值得你付出如此的代价吗?”
“值得。”立花樱子点头道:“因为我最近一次看到过的樱花,是在血泊中。那样的樱花已经在血色中变得污秽,那不是我想看的。所以对我来说,意义不同,所以才值得。”
“好,我答应你。”公子羽微笑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带你去看一次樱花。”
他眼神停在女人的面纱上,然后他再次伸出手,手指停在女人的脸旁。
女人眼神微变,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公子羽想要做什么,可是她却并未阻止。
公子羽的手指在女人脸旁停顿了一下,然后他还是轻轻的摘下了那块蒙着女人脸庞的黑纱。
面纱揭开,就露出了立花樱子的脸。
那是一张只有二十五六岁的脸。相较于中原女子,立花樱子的脸更有一种独特的动人妩媚之色。倘若不是因为左边脸颊有一道淡淡的细长伤疤,就凭这张脸,立花樱子绝对算得上一个美人。
那道细长的伤疤,从左边脸颊直拉到了她那雪白的颈脖处,虽然伤口已经变得极淡,可仔细一看之下,依然会有一种凄艳的狰狞,令人不由得有些触目惊心。
露出了真面目的立花樱子,她的脸上仿佛就罩着一层怎么也化不开的哀伤。那是由眼里蔓延而出的沉重痛苦,以及凄怨、仇恨而形成的。
而那道狰狞的伤口,也显示出这个扶桑女人,一定经历过某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
但尽管她脸上有那样一道伤口,可不知怎么,这个女人依然能散发出一种女人独特的韵味来。
公子羽的手指缓缓划过立花樱子脸颊上的那道伤口,然后说道:“看样子恢复的还不错。如果按照我开的方子再坚持半年,你这张脸应该可以恢复到从前的八成。”
说完以后,公子羽就走到窗户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立花樱子忽然凄然一笑,说道:“我的愿望,并不是要恢复这张脸。”
公子羽轻叹道:“如果你想要很好的完成你的心愿,那恢复你的脸,就很有必要。”
女人怔了一下。然后她看忽然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女孩,眼里有无法形容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她问道:“羽公子,这段时间,依然还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吗?”
公子羽点头道:“不错。虽然你已经给了我很详细的信息,可那个人好像就从来没有在中原存在过,没有丝毫可以追寻的线索。况且人海茫茫,要寻找像这样一个隐藏得很好的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你我之间这桩交易,应该还要花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女人在公子羽对面茶几让的椅子上坐下,脸上神情忽明忽暗。
“袁重!”
女人忽然眼神凄厉地从她牙缝里蹦出了这两个字来。她语气里带着无比的痛恨之情,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名字,我至死都不会忘记。我有很深刻的直觉,他一定已经回到了中原,他也一定还在中原。只是他已经变成了一直狐狸,让人暂时无法抓不住他的尾巴。”
公子羽在沉默。
“袁重!不论你在哪里,我终究会找到你的,然后我会亲手杀了你,为我全家还有小樱子的父亲报仇雪恨!”立花樱子整张脸开始变得异常阴沉,她似乎对这个名字恨到了极点,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低沉起来。
公子羽却在这时以一种毫无任何情绪波动的口气悠悠说道:“袁重,男,中原人氏,祖籍地不详。四年前与好友关峻岳乘船出海,遭遇风浪,船沉。而后流落到扶桑,被鹿儿岛的一家人所救。救人的主家名叫立花荣林,家境富足,在扶桑也非普通人家,在东瀛武道中享有‘神斩一刀流’之称誉。袁、关被救后大是感激,与立花一家相处甚洽,而立花荣林豪爽好客,见两人也是中原武林中人,身怀不俗的武功,所以便留此二人住下,一起参习武道,如此一住便是三个多月。期间立花荣林之独女与关峻岳发生恋情,更与袁重以中原习俗结拜为异性兄妹。半年后,立花之女与关峻岳在扶桑结为夫妻,不久后便怀有身孕。”
公子羽说到这,话头便停了一停,眼睛同时看向立花樱子。后者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发白。而她的脸色也愈加阴沉如霾,双眼中怨恨之色深重无比。
公子羽片刻后继续漠然地说道:“却不曾想,就在立花荣林之女将要临产前的几天前,立花一家忽然被人下毒,全家十余口人尽数被杀,其中关峻岳更是死无全尸,一张脸被人用刀砍得面目全非,凄惨无比。但立花之女却意外生还,发现除了全家都死于非命之外,还有家财珍藏皆被洗劫一空,其中就包括立花荣林仗以名扬扶桑的神斩一刀流刀谱。立花之女悲痛之余,却发现现场留有一串手珠,那串手珠却让立花之女惊骇无比,因为那正是她与袁重结拜时曾赠与义兄的见证礼。而血案现场唯独没有见到袁重的尸体。所以从血案现场来看,袁重显然有着极大的杀人嫌疑。”
公子羽叙述的是一段十分血腥悲惨的事情,但他依旧神色淡漠,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轻易影响他的心绪。
但立花樱子却已经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而后,家破人亡的立花荣林之女独自产下一女,但因为她曾中过剧毒,所以生下来的女儿便有奇症。她虽然活着,并且每天都在生长,可是却眼不能睁口不能语,形同一个活死人。”公子羽的眼神转移到床上的小女孩,一直淡漠的神情这时才微微有些动容。
或许那个一出生就已经注定命运无比悲惨的小女孩,才是唯一能让这个男人心里有一种刺痛感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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