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行星。
授勋台上空空荡荡。
愤怒与痛苦的情绪总是会很快耗尽人的体力,人能在崩溃中渐渐冷静,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因为意志强悍,只是单纯的累了而已。
将军坐于台阶上,不知自己“羿裔斯”的名字才为左吴所知。不肯站起,也不肯再将曾经片刻不离身的潜水服穿回去。
只是袒露着肩膀,在星空下轻轻喘息。
觉得恍如隔世。
其面前,数十属下诚惶诚恐,左吴的出走已成事实,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可羿裔斯将军却是笑了下,冲属下轻挥手臂,虽然疲惫,仍然尽力在自己声音中注入了虚假的豪情:
“你们是怎么了?授勋仪式已经完成,我们不再是没有总指挥作为支柱的可笑军团了!你们不去庆功,在这愁眉苦脸像什么话?!”
属下们低声讨论,最终推出一人硬着头皮:“可是左先生……总指挥他直接走了,不是通过正规航道,没有任何手续,也没有任何理由……这种行为根本就是……与叛逃无异……”
“笑话,军团总指挥,帝联未来的皇帝会叛逃?”
大家都在将军的影响下,都认定未来的皇帝是左吴,但登记的途径是自己谋划的政变,只有少数心腹知道。
羿裔斯轻笑:
“我一直在强调,纯血人类无论如何都是绝对正确的,从来都是如此!左先生行为的不合常理,只是我们暂时无法领会他的深意而已!”
将军顿了顿,心中庆幸转播造物在那种情况下毕竟不敢接近,没有将他们的对话收录,勉强还能掩耳盗铃:
“至于手续,我们身为下属,稍后为总指挥补办就是了。”
属下还是面面相觑,而羿裔斯必须将事情如此定调。否则军团或许会从此涣散,没了纯血人类这最大的筹码,恐怕无法抵挡政敌的反击,更别说……去弑神了。
将军不能给属下思考的机会,必须以自己定下这个基调为中心,分配下繁重的任务,让属下在工作中渐渐将其当成事实。
数十命令很快下达,踌躇的军团终于开始重新运作,虽然依旧步履蹒跚;宛如开始生锈的引擎终于转起,而锈迹终将在不间断的运作中被打磨干净。
这些命令并不是将军深思熟虑,他们之间无可避免地会互有冲突。
但没关系,还是那套暗示与揣摩的制度,矛盾总会以羿裔斯根本想不到的方式被解决,哪怕会让事情最终与自己原本的命令大相径庭。
只要让军团动起来就好。
又是几道命令下达,又有几人领命而去。
羿裔斯环视,还留在现场的,是那些难以蒙蔽的死硬派。
将军不怀疑他们的忠诚,却也知道这种忠诚只会献给纯血的皇帝,自己终究难以篡夺。
比如那将自己角切除,还将自己的体毛杀得干干净净,站得笔直的牛头人。
羿裔斯朝断角牛头人看去,知道他对纯血的崇拜绝不亚于自己,却没有自己这样深入骨髓的自卑;他原本是被当作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的。
要放弃他吗?
将军斟酌,几次都没有开出口;断角牛头人眼神清澈,其中的怀疑和倔强如山岳般无法撼动。
无声的交锋中,羿裔斯眼看败北。
却没想到。
刚才领命而去的一个属下又带着几名技术人员折返回来,技术员气喘吁吁,马上汇报:
“将军,总指挥的去向查清楚了,他走向的航道通向雅阳四,是进入唯属于我们的战场跳板!”
雅阳四?
只要是军团成员,就必定对这个地名耳熟能详。
军团的前辈们在那片连物理法则都已经乱掉的星域,依旧同燎原的勇士进行着无法结束的战争,不知道还谱写着多少壮阔与惨烈。
可帝联却将他们遗忘得彻底,因为一些无聊的政治考量,选择与燎原默契地遗忘掉这场战争。
只有军团还将其视为自己荣耀的起点,亦是将军几乎煽动整个军团,开始拥立新帝的根基。
官方层面的文件被全部雪藏,让前身是预备役的军团甚至不知道静谧恒星上就有通向雅阳四的航道,直到今天对左吴开启的入口进行分析,才发觉了这尘封的往事。
嘿。
羿裔斯在心中冷笑,太凑巧了,不是吗?他第一次感受到这可能就是被神灵所拨弄的命运。
但他身为将军,只能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强行克服疲惫,“激动”站起:
“我就知道!左先生不愧是我们的总指挥!他被授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象征咱们荣耀的战场,见证我们的荣耀!”
“同时,也是为了尽力收殓我们战死先辈的遗骸与造物,让英雄回家,让帝联不能再假装忘却我们自先辈手上传承下来的荣耀!”
将军转身,大踏步向断角牛头人走去:“桑德崖!你在总指挥与我们初次见面时,给他讲的故事,他听进去了!一次就听进去了!他一直认可着我们的荣耀,起点就是你的故事!”
“就算是逝去的先辈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原来是这样,首席离开是为了见证那片战场,收殓前辈的尸骸;如此高尚,是当今帝联绝不能赐予军团的礼物。
可名为桑德崖的断角牛头人愣愣,手在自己胸徽上捏了一次又一次,脸色涨红,逝去的先辈仿佛复活在了他的内心,一齐对自己所生出的怀疑加以漠然的指责。
但他还留有一点理智,结巴开口:“可为什么,指挥走时要一言不发……也不带上我们,哪怕是要走一艘战舰,装的也该比那科研船多……”
桑德崖说不出话了,将军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恨铁不成钢;他不怕指责与惩罚,就是怕这样满是洋溢着失望的眼睛。
将军叹气,终于拍拍桑德崖的肩膀:“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要独自驾驶一艘孤舟,去奇袭燎原的汗帐,你会怎么做?”
“不行,太危险了,一个人不行,至少也得带上我……”
将军忽然伸出双手,握住桑德崖头上的残角阻止他说下去:“你个夯货,也知道我会危险,总指挥何尝不是?”
“身为下属,上司要以身涉嫌时,我们理所当然要先行劝诫!将军一声不响地离开,说明他心意已决!”